雪惕部是蛮族七十六帐中勉强能排到中上的部落,管辖着中京西北方向三十多个小型部落,拥有族众六万,青壮一万两千多名。此次蛮皇出兵大周,也是征召了他们将近三分之二的青壮,可即便如此,雪惕部依旧是这片草原上最强大的霸主,没有人胆敢挑战他的地位。完颜叠哥作为雪惕部的首领,跟那些喜欢居住在大城中享乐的贵族不同,他更愿意待在自己的大帐中,似乎只有在这片广袤无垠的蓝天下,他才能感觉到真正的踏实。蛮族的勇士,如果离开了草原,那么就会像折断了羽翼的雄鹰,再也无法遨游在苍穹之上。“首领,我们派去西昆部落的人现在都没有回来,要不要再让几个人去看看?”
这两天完颜叠哥的脸上,始终被厚厚的乌云笼罩着,几天前收到钱州城被人抢劫的消息,开始他还没有太当一回事。在草原上,杀人掠货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而且钱州已经出了他的属地,没必要再去操那个闲心。可是后来陆陆续续在他的领地内,有三个小部落被人先后血洗,高过车轮的青壮一个都没留下。要知道蛮族虽然广阔,但自然条件极为恶劣,每一个青年男子都是草原上珍贵的财富。就算两个敌对的部落交战,失败的一方只会沦为奴隶,通常情况下,也绝不会遭到屠杀。“如果我没记错,西昆的部落至少还有五百多个战士吧?”
完颜叠哥几乎已经无法控制他愤怒的情绪,在蛮族中能击败他的部落有很多,但西昆作为他手下最强大的几个部落之一,是足足有四千人的大帐。竟然有人胆敢趁着陛下远征,就肆无忌惮的撕毁草原上的和平契约,简直是疯狂到了极点,难道就不怕遭到其他七十五帐的联手绞杀?“去,发出我的羽箭,让所有的部落都汇聚到大帐附近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被长生天诅咒的混蛋,敢来冒犯我雪惕部的尊严?”
对于完颜叠哥来说,他属地内的三十多个部族,繁荣程度直接关系到雪惕部的兴衰,接连有三个部落遭到了敌人的攻击,这无疑是在践踏他的底线。而且更为严重的是,如果他无法保护好境内依附的部落,那么在这个以强者为尊的蛮族,他很快就会被自己的族人赶下首领的位置,甚至会连累到整个雪惕部都万劫不复!仆人见到他有些扭曲的表情,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急忙答应一声,匍匐着爬出了帐篷。他们不知道的是,距离雪惕部大帐一百五十多里开外的地方,有个毫不起眼的小山坳,因为背风的缘故,这里水草常年都不算茂盛,极少有牧民会把牛羊驱赶到山坳里。套上了蛮族服饰的徐良,正坐在一条小溪边上擦洗承平,这几日连续的杀戮,让他的心神多少也有些损耗。看着一个个无辜的面孔死在自己枪下,即便是他自认坚毅如铁的道心,似乎都出现了一丝裂缝。“小子,怎么了?这才没几天就说不出话了?”
夏攸泉毫无形象的蹲在徐良身边,掰下一块干粮扔到嘴里,嚼吧嚼吧还能吃出些麻油的滋味,他似笑非笑的盯着这位当代的天驱共主。这几日他在天驱军中,虽然并未出手,但也是亲眼目睹了那一场场的屠杀,即便他是见惯了江湖上的刀光剑影,可也没见过军阵之中,一声令下便是人头滚滚的情景。徐良转过身看着夏攸泉,然后在他还不算太成熟的脸上,展露出了个笑容,“不瞒前辈,确实是有点难受,不过这场仗还是要接着打下去,后面要杀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我说你们天驱也忒没出息了,不敢跟蛮子正面交手,就想出滥杀无辜这么个馊主意,不怕以后遭报应?”
夏攸泉见到徐良的笑脸,心里莫名生出反感,便冷嘲热讽了两句。“蛮、周两国交战,被卷入的百姓何止百万计?可哪一个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是无辜之辈?宏烈当年跟我说,无论以什么样的名义发动战争,过程都是充满了丑陋和肮脏的。”
徐良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他的话让周围席地而坐的军士,纷纷将目光投送了过来。“夏前辈你说的对,也许我们天驱现在不还具备跟蛮子正面交锋的实力,但不代表我们就要在这场战争中无所作为。蛮子举国南下,甚至连蛮皇南宫野都御驾亲征,已经踏碎了我大周的半壁江山,只要能打赢这场仗,我徐良还真不怕什么报应!”
夏攸泉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这些时日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用那些鲜活头颅高筑起的京观,总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的心间,让他呼吸都有些举步维艰。周边围过来的军士越来越多,徐良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站起身来,“你们看看蛮族草原上这些成群的牛羊,光是一头牛就能满足五个青壮七日的口粮,只要这片草原不枯竭,他们的粮草就永远不会断绝。”
“而我们袭击的那些部落,高过车轮的稚子和青壮劳力,现在都还有十之一二,不出三五年的时间,他们便又是可以策马南下的战士,如此源源不断,我们大周以北将永无宁日。”
“若这世间真有什么因果循环,我徐良愿意一力承担,大周读书人有句话说的极好,虽千万人吾往矣!放到此时此地,却是在合适不过了。”
山坳中不时有风吹来,拂过山壁上多年风化的石头,发出了阵阵悲鸣之声。作为徐良亲卫的孙道济站在他的身旁,这个被雍州天驱都寄予厚望的年轻人缓缓说道“我孙家满门男丁入天驱,不是为了争什么封候拜将,也不是为了读书人的身前身后名。”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个道理我懂,我们孙家也懂,将军你身后的这两万天驱他们都懂,所以夏前辈你错了,我们不是在滥杀无辜,止战之殇不过以杀止杀!”
夏攸泉抬起头意外的看了看这个略显稚嫩的小子,他比上徐良还小了几岁,被夏攸泉的直视,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愧是孙立户那老家伙的徒子徒孙,明明是武夫,说起话来偏偏能酸掉别人的大牙,”老头子咳嗽两声,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步履蹒跚的走远,喃喃自语,“江南剑道竟然会出了个杀伐之剑,嘿嘿,有点意思......”傍晚时分,潜入到雪惕部落附近的军中斥候,终于带回了消息。在张虎娃的带领下,他们好不容易生擒了一个赶回去付命蛮子,从他的口中得知,天驱之前肆无忌惮的疯狂屠杀,已经引起了这片草原主帐的警惕,所属的小型部落开始慢慢朝主帐附近迁移。武颇墨为了配合徐良此次北上,特地在军中安插了几名通晓蛮语的谍子,在他们的审问下很快就得知,整个雪惕部大帐算上所有的部落,总共还剩将近五千名战士“如此说来,这个叫完颜叠哥的家伙,是想把周围的蛮子都聚集在一起,避免遭到我们的攻击?”
听到这个消息,徐良哑然失笑,五千名战士在蛮族草原上,也许算是实力不错的部族,但对于他们这两万天驱而言,倒是方便了他们不用四处奔袭。“将军,我们现在可还是顶着蛮子的衣服,说不定那蛮子首领就把我们当成了是草原上的游寇,”李洪在加入天驱之前是雍州猎户,对于蛮族的习性多少也听老人说起过一些。跟大周不同的是,草原上除了蛮族的七十六帐之外,还有些并不服从蛮皇统治的部落,他们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上来去如风,就连一些大帐都经常被他们偷袭。“雪惕部在蛮子七十六帐里,虽然只能算是中等大小的部落,但也是蛮皇的最坚定的拥护者之一,如今我们已经进入到蛮族腹地,是时候告诉南宫野咱们来了。”
徐良将承平枪尖擦得雪亮,环顾了周围一圈之后,面上的表情逐渐冷峻起来,“传令下去,全军脱掉伪装,待到雪惕部集结完毕,我们就去铲平他们!”
三日后午时刚过,雪惕部落周边的草原上,已经聚集了大小部落三十多个,艳阳在透彻的蓝天上,尽情的释放着她的温暖跟和煦。许多蛮族的孩童围着还未散去的篝火炊烟,来来回回的打闹嬉戏。面对敌人展露出来的獠牙,小部落最安全的做法,无疑就是紧紧依附在主帐周围,汇聚起了一整个大帐的彪壮勇士,足以震慑草原上任何一个心怀不轨的敌人。对他们而言,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就连老人、妇女跟孩子都能临时充当起战士的角色,弱肉强食是这片草原上亘古不变的自然铁律,要想活下去,就要变得比敌人更加强大和勇敢。在火堆旁,男孩子们开始了像模像样的摔跤打斗,这是他们每天必须要修习的课程,只有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才有资格守护族群,甚至替蛮皇陛下开疆拓土。就在此时,一个刚刚摔倒在地的孩童看见,地面上的篝火开始有规律的跳动起来,随后隐隐约约听见有阵阵雷声,从万里无云的天边传来。“戒备!敌袭!敌袭!”
趴在地上还有些懵懂的孩童,被一个壮硕的蛮族汉子一把抄了起来,随手就扔进了他母亲的怀里,然后一边大声疾呼,一边背好弓箭翻身上马。这一日两万天驱撕去伪装,如同钱塘大潮,从天边翻涌而来,直冲雪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