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天驱跟李家的恩怨,我没什么兴趣知道,现在宏烈的枪也给你了,你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严铁山千年不变一张铁青色脸,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出去自己把门带上,我还有事要做,就不远送了。”
虽然知道严家人的脾气向来古怪,可徐良这也算才出手帮他解了围,没想到这人说翻脸就翻脸,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看向李梦鱼也唯有满脸苦笑。“严先生,晚辈此次前来,一个是为了取回先师委托你们打造的兵器,另外还有一事想要拜托先生,”严铁山可以给徐良甩脸色,可徐良有求于人,自然得放低身段。“还有事情?你且说说看,”严铁山本来作势要走,听徐良这么一说才又坐回了上座,没有径直离开似乎已经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当初天驱兵败,十万天驱尽丧敌手,北疆也彻底沦为蛮子的疆土,这在所有天驱心中都一直是个过不去的坎。实不相瞒,前几日我与李姑娘等人才潜入北疆,才看到千里之内民不聊生,原本沃土已是破瓦颓垣,”徐良起身抱了抱拳,正色的说道,“如今在雍州天驱新立,钱粮倒是不少,可唯独兵器奇缺,距离下次蛮子大兵压境已是近在眼前,我天驱死守雍州,不敢重蹈北疆覆辙,是以在下想请前辈出手,助我天驱守土卫疆!”
严铁山面上仍旧毫无表情,只是开口问道,“这么说前些时日,在北疆刺杀蛮子大将,将闹得天下沸沸扬扬,便是你们几人做的?”
徐良微微一愣,这人的脑回路似乎有些奇特,他本是想邀请严铁山入雍州,没想到这人的关注点竟然在北疆之事上,虽然心里嘀咕,但也不敢表露在脸上,只得如实回答,“我们先是刺杀安野狐不成,后来索性顺手宰了几个蛮子将领,也没想到事情会闹的这么大。”
“哈哈,这才有点意思,堂堂宏烈的关门弟子,若是连北疆都不敢再回去,这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严铁山笑起来的模样极为古怪,总给人一副僵硬的模样,“不过话说回来,你以天驱少主自居,去北疆杀几个蛮子,对于天驱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听到这话,徐良再好的脾气也是生出了几分怒意,“天驱抗蛮,何止我徐良一人?前三百年,有无数英豪先烈血染北疆,后三百年有宏烈和十万将士,战死不退!可他们也都是以血肉之躯,才扛起了整个大周的繁华,却唯独当不得先生‘情理之中’四个字!”
放眼大周南北两疆十五州,青年儿郎何止百万?凭什么只是他天驱血染沙场?十五兵戈起,十七阵前亡,他北疆年复一年,最不缺的就家家户户高悬的麻布素缟,最常听见的便是丧子老妪凄凄之声,凭什么到头来就只得到“情理之中”四字评价?就这一点上,徐良寸步不让!他此番入京,就是要给北疆,给天驱讨个公道,讨个说法!“哦?你天驱不是以抗蛮闻名天下,这是你们的使命,也是你们的责任,要我说‘情理之中’四个字,正合你天驱气质,”严铁山目光咄咄盯着徐良,依旧面容僵硬的笑着。“先生可听过北疆的一首歌谣?”
徐良冷笑两声,眼睛直视严铁山丝毫不惧,“巍巍洛水休,汤汤续麦芒,十五兵戈起,十七阵前亡,休问休问,谁家儿郎?尽悬红缨满北疆。凄凄古战场,北风入户凉,三十从军去,田间稗草黄,且归且归,婆子缝裳?麻衣素缟送儿郎。”
一首《清平调》徐良略带沙哑的嗓音,让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这一阙词里写尽了天驱这三百年的惨烈,却道不尽北疆家家户户批素缟的悲怆,李梦鱼强忍着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严铁山则目光烁烁的看着徐良,只是脸上再无那僵硬的笑意。“严先生,你说我北疆,我天驱,流尽鲜血,死绝儿郎,为的只是这大周天下的歌舞升平,为的只是这城中千千万万的贩夫走卒,却只换来先生‘情理之中’四个字?”
徐良将心中凄凉一气呵出,随后语气又暗淡了下去,“我知严先生这般想,也知这天下人都这般想,这一趟徐良冒昧了。”
此时徐良哪里还有在严家大门口,对阵李彧的不可一世?在李梦鱼眼中,分明是一个受尽委屈却又无处可诉的可怜之人,他整个人的身子似乎都佝偻了下去,可这个男人分明才刚刚及冠啊!她几乎是本能的上前握住徐良的手,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冷,却再没了之前的生涩与不适。徐良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李梦鱼,只见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然后展露出一个绝美的笑脸,“徐大哥,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北疆从不悲凉,整个天下都看在眼里,我相信宏烈将军这一生,都从未感觉到凄苦,因为你们是天驱,你们是雄甲天下,陆战无敌的天驱!是大周军中战力最强的天驱!是整个大周的骄傲!过去是,将来也一定是!”
李梦鱼回过身去,对这严铁山施了个万福,“严先生,小女子知道天驱素来与你并无交情,天驱如何与你也没有丝毫关系,但请你看在大北城外那十万孤苦无依,日日南望不得归的忠魂份上,看在北疆处处尽残垣,百姓民不聊生的份上,请入雍州!助天驱!”
“徐大哥说有朝一日他必将兵出雍州提枪北上,不为帝王还车架,只为北疆这百万飘无所依的游魂,只为天驱三百年无数先烈的在天之灵,只为宏烈将军一辈子都守在北疆,未曾后退半步!不管先生你信不信,也不管这个天下信不信,我信他!”
李梦鱼一字一句,生生铿锵,说完后直接跪在地上,“请先生入雍州!助天驱!”
严铁山一个大步上前,从椅子上跨出,将李梦鱼扶起身来,“我严铁山只不过是个区区铁匠,那些个上门求我打造兵器的人,最多也是叫我一声严师傅,从始至终除了你们,只有宏烈将军称我一声先生,我严铁匠一生只敬宏烈一人,只服天驱一军而已!”
“徐小子,方才我说的话,只是想看看你能否担得起宏烈和天驱的这副担子,并无意冒犯天驱,如果你跟那李彧一样,我岂能助纣为虐?听你这么说我便安心了,也罢也罢,我严家反正现在就剩我一个了,不出宿州的祖训破了也就破了,想必祖宗也不会怪罪于我。”
李梦鱼猛然抬头看着严铁山,然后冲着徐良破涕为笑,“徐大哥,严先生答应我们了!答应我们入雍州了!”
徐良双肩微颤,点点头却并未转身,他仰头望向厅外的天空,万里无云之间,似乎又看见了那位手持红缨,身着赤甲的魁梧将军,正对着他微微含笑。雍州樊阳城拙风园内,刘定方难得放下手中书简,与大儒陈让山并肩而行,走在园中巨石嶙峋的山水之间,极为惬意。这前些时日刘定方对雍州政事正焦头烂额的时候,陈让山约出杜云孚,三人秉烛夜谈了几个通宵,这才彻底打开了刘定方略显稚嫩的从政手段。可以说老人这一辈子的阅历和所看的书,都用在了这拙风园内,因此刘定方也对其恭敬有加。“徐良那小子最新的消息传回来了,没想到他竟然能拐到了名匠严铁山到雍州,我雍州向来不乏铁矿,如此以来我们便可打造自己的制式兵器,不再依赖于大周朝廷和豪门了,”刘定方说到此处,不由哈哈大笑,徐良这一手可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求人不若求己,这是从古至今殊为难得的至理名言。陈让山老来欣慰的笑着捋了捋他斑白的胡须,“天驱成军于守护,那可歌可泣的三百年,嘿嘿,让哪个英雄豪杰不为之心折?”
“既然他已经到了宿州,距离建安城也不过只有三百里路途,我堂堂天驱少主进京,岂能少了些风头?”
刘定方遥望远方,当日他与徐良、杜云孚三人,说想跟这天下都讲讲道理,徐良这一路走来,艰难万险,讲道理的时候也就在眼前了。此时远处只见曹满山带着几人快步而来,见到陈让山先是抱拳施礼,然后对刘定方说道,“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赶紧说。”
曹满山身后,张虎娃有些不解的看着几人,他原本还在带兵训练,却被曹满山硬是拉出了军营,然后什么都不说就带着他直奔拙风园而来。“张虎娃,我要你带上三十位奔雷营精锐,换马不换人,三天之内赶到宿州,与少主将徐良汇合,然后护送他南下建安城,你能不能做到?”
刘定方直视张虎娃,正色说道。樊阳相距宿州,此去一行有足足将近两千里地,不是军中精锐根本无法在三日内到达,张虎娃一听是去跟徐良汇合,还是护送其进京,顿时就来了精神,“刘大人放心,我张虎娃就算跑死在路上,三日之内也必定赶到宿州!”
新符二十三年五月二十,有三十一铁骑快马出樊阳,幽狐谍子早以备好良驹等在途中,这三十一骑每百里换马一次,日夜不休一路朝宿州疾驰而去。同日,从雍州传出在北疆刺杀蛮族将领的人,正是天驱少主徐良!而雍州两万精锐天驱,摆出一副进攻的架势,搁在了雍州与湖州交界之地,一时间天下风云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