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阮夫人,面对着凌云那张诚恳真挚的脸,心里不由一阵悲哀;这一刻,她忽然想把二十年前的那个惊天秘密说出来。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回去了。她自思:不能,不能说出来!于是,她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了,你……回去休息吧。那个雪莲你明天再去寻求吧。”
凌云见母亲言辞闪烁,脾气亦乖张浮躁了许多,心中不免困惑,但他却不敢多言。他怕再引起母亲那喜怒无常的无名业火来。翌日,天还未放大亮,凌云便吃罢早饭,穿上一身白色紧身利落的束袖匝巾英雄氅,外披一袭银色斗篷,挎上长剑出了门。他事先已向店家打听明白了去青云观的路,所以此次行来虽然算不上轻车熟路,但亦是十分的轻松逍遥了。一路走来,但见龙脉悠长,地形远大,尖峰挺拔,流水潺潺,崎岖的路旁瑶草铺茵,奇华布锦,苍松蔽日。前面行到一处岔路口,正如店家所说的,这条路岔出七条小路,俯瞰此处,则呈一“米”字形状。在岔路旁的草茵地上,有一位身穿青衣道袍的青年人正盘膝打坐,双目微合。直到凌云走到他眼前了,他也仿若未闻,无动于衷,大有一副“泰山崩前而不惊”的姿态。这倒引起了凌云的兴趣,他在青年道士面前站住,道:“这位师父,打扰了。”
青年道士居然连眼皮也不抬。凌云并不介意,又问:“请问师父,去青云观的路怎么走?”
那青年道士依然不理。凌云道:“我说呢,看来这人非是聋子既是哑巴。”
话未说完,青年道士已经睁开眼,道:“你才是呢!”
凌云笑了,“怎么现在你说话了?”
青年道士复又闭上眼睛,道:“我练功的时候,不希望谁来打扰。”
“练功?在这人来人往的路口练功似乎不太合适,等人还差不多。”
青年道士眼上的睫毛似乎跳动了一下,遂转过身去。凌云见状,也不再打扰他,遂按照店家指示,向着通往青云观的那条路走去。这条路够长的,当他眺望到观门时,大约已经过了辰时,接近巳时正了。远远看去,青砖砌就彩云墙,绿瓦盖成琉璃殿。观门前青松掩映,香雾紫霭不时地由中庭飘出。凌云跨上白玉台阶,叩打门环。少许,一个青衣道士迎了出来,其装束与在岔路口遇见的那青年道士一般无二。这使得凌云不由心一动。那小道士道:“无量天尊,施主来此有何贵干?”
凌云还礼,道:“请问师父怎么称呼?”
小道士道:“贫道心通。”
“那么方才在岔路口打坐练功的小师父可是心通师父的师弟吧?”
心通道:“施主是说心灵吧,嗨!他哪是练功,他平时何曾在那里了,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心血来潮……”他忽觉失言,遂打住,问:“施主来此所为何事?”
凌云暗笑:这小师父也够机灵的。便道:“在下此次是来拜访元真道长的。”
心通道:“真不巧,师父昨天就去了浴仙池,至今未归。”
凌云一阵失望。他本来就担心元真道长不归,而事实上果真如此。他只好问:“那他何时能回来?”
心通道:“师父临行前交代过了,若无其它变故,大概今天晚饭时分便能返回。”
凌云谢了小道士,出了青云观,无精打采地往回走着。抬头望望天,已经接近晌午了,他在心中盘算着:自己若再返回客栈,少说也得过了午时,而照心通所说的,如果元真道长在晚饭时分回来,自己回去又赶来,岂非把时间全都浪费在路上了么?而且还累得筋疲力尽的。倒不如先找个地方等一下,到时再去青云观一探。主意打定,他足尖点地,飞身纵上高坡,举目瞭望,巧不巧,只见在草木掩映中露出一角小屋的檐顶。他暗自庆幸:真是天助我也!遂飞身跃下,向那处小屋走去。穿过丛密的树林,到了小屋近前时才发现,这小屋是处废弃已久的猎人住所。台痕上阶,绿茸茸的,屋内杂草丛生,蛛丝灰蠳,狼藉不堪。一把生了锈的废弓,一个残破的铁锅,扔弃于杂草丛中。原来的欣喜消失了大半。他原本希望这里会有个温馨善良的人家在迎接他呢。但是事已至此,也只有随遇而安了。他把废旧的东西规整了一下,又把长衫脱了下来,铺在地上,把鱼青宝剑往地上一放,坐了上去。休息了一会,他觉出饿来了,他本来没有打算在这个破地方度过这一天的,所以除了一把宝剑什么东西也没带。凌云当然也不打算在此绝食一天,于是他起身,摸摸身上,还好,带着两只袖箭。仅凭这就可以轻易打到两只野味了。他把宝剑与长衫留在那屋子里,便掩上那扇已经不能称之为门的破门,出来了。刚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动,一只野兔窜了出来,逃跑了。凌云轻笑一下,抖手一箭,正中兔子咽喉。打了一只野兔,他又想摘点花果一类的,便于当水解渴。于是,他便游走于树林之间,不觉又走到了那个八岔路口,只见那青年道士还在那里坐着。他清楚的记得心通告诉他的这青年道士的道号:心灵。心灵道士听见动静,睁眼瞟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凌云道:“我知道你并不希望有人在你练功的时候打扰你,而我也不愿意那么自讨无趣。”
心灵冷冷道:“那你还啰嗦什么?”
凌云道:“如果当我发现你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中——比如有一条蛇在你头顶上向你呲牙咧嘴时,你说我该不该再自讨无趣地打扰你一次?”
心灵一惊时,凌云已一抖手,一只袖箭如白练般飞出,“嚓!”
的一下,正将心灵头顶的树干上的那条四眼蛇钉死在树干上!心灵腾地起身,回头,只见那只袖箭不偏不倚正正钉在毒蛇张开的大嘴上,不由地惊异非常:真是好手法。他苍白的脸色渐渐地恢复过来,吁了口气道:“谢谢。”
凌云浅浅一笑道:“不必!”
“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凌云道:“该是我先请教一下师父的道号才是。”
心灵冷漠的脸色更为阴沉了,冷冷道:“恕难奉告。”
凌云道:“其实,就是你不说,我也知道师父的道号了——你说是吗,心灵师父?”
心灵诧异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凌云道:“恕难奉告。”
心中却在暗笑:自己方才这一试探果然奏效,这小道士的确叫心灵。心灵更为恼怒,转身复又坐在地上,合上双目,对凌云不理不睬。凌云见状,知道自己再多说无益,遂提着猎物转身往回走。心中却在思忖着这青年道士的身世来历。这青年看样子也不过二十四五岁,正该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时候,为什么会如此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想来,这里面必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心酸的故事。凌云又在果树上摘了一些桃李,满载而归。当他返回那小屋时,觉得有点异样。他推了推门,门大概是从里面顶着,推不开。难道是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又有人来这儿了?他本以为自己出去这么短的时间,哪里这么巧、就会有人见缝插针地来这儿?所以把宝剑、衣衫都放在里面了。于是他便冲里面喊:“喂,是哪位朋友在里面?请开门好么?”
里面却没有人回应。他又喊了几声,依然没有动静。他感到奇怪了,青年人的气性使得他急躁起来,“喂,我里面还有东西呢!要是你再不开门,我可要闯进来了!”
依然没有回应声。凌云转念一想:莫非里面根本就没人,是我自己在吓唬自己?只是为什么房门会从里面被顶起来?他再也按捺不住,抬腿嘡的一脚,那破门便被踹飞了。里面一声惊呼。随而面前寒光一闪,一把宝剑向着自己劈面砍来!凌云何等身手,他眼疾手快地一闪身,海里翻花,一下便把袭击自己的宝剑给夺了过来。偷袭的人被震得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另一个女子慌忙扶住了她,颤声道:“香罗!……”凌云一下怔住了。立于面前的竟是两个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美丽女子。看装束,大概一位是小姐,另一个是丫头。两人皆衣衫不整,头发蓬松。尤其是那位小姐,方才因为去扶丫头,外面的风衣滑落下来,露出了里面仅穿的大红贴身小衣,灯笼腿裤子;臂膀上还被树枝划破了一片,露出了雪白的肌肤。见对方在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小姐又羞又气,慌忙抓过风衣,又紧紧地裹在身上,颤声道:“你……你……”倒是凌云先开了口,“你们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说着前行一步。这一来,主仆二人更慌了。小姐惊惶失措道:“你……你不要过来!你要是再靠近一步,我……我马上死给你看!”
凌云一笑道:“小姐,剑在我手里,你怎么个死法?”
说着,他望了一眼方才从那个叫香罗的丫头手中夺回来的鱼青宝剑。小姐见状,更为害怕,她后退两步,一把抓起地上的残弓,颤声道:“我……我可以……”话未尽,已是珠泪纷纷。凌云见这个玩笑不宜再开过头,便正色道:“小姐,不要误会,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进山寻药,暂时寻此下处,方才出去打了点野味时正巧小姐来此,所以……”他弯腰想去拿地上的衣衫。小姐主仆却惊慌地一下子避到了墙角,道:“你……要干什么?”
凌云道:“我拿我的衣服,行吧!”
说着,已把长衫捡了起来。小姐怯生生道:“那,你的东西……没有了吧,那你可以走了吧?……”“走?”
凌云望望外面那已上中天的毒辣辣的太阳,道:“小姐,这不太公平吧!这么大热的天,让我出去晒干鱼啊!再说,凡事也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是我先来的啊,要走也应该是你们走吧!”
“这……”小姐无奈,只得对香罗道:“那好,香罗,咱们走吧!”
“小姐——”香罗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时值仲夏,又是日上中天,在这荒山野岭,谁又愿意出去风餐露宿。见主仆二人一副戒备惊惶的样子,凌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他道:“算了,我看还是我走吧!”
说罢转身,把剑收好,提着野兔、桃李往外走。香罗忽然道:“哎——” 凌云一怔,“怎么了?”
香罗道:“你的李子掉了……” 凌云低头,见地上果然散落着几颗红通通的李子。“哦,就这几颗,不要了。”
凌云瞅了一眼二人道:“看样子,你们也饿了吧?”
香罗道:“是啊……啊,不是!……”小姐一拽她,使得她没了主意。凌云一笑道:“那这些桃子、李子什么的就留给你们了。”
香罗激动道:“谢谢!……啊不,不用了……”凌云见那小姐一副警觉的神色,遂道:“放心,我并无恶意。东西放在这里了,收不收你们随便。”
说毕,把桃李放在地上,披上长衫,提着野兔拿着长剑出去了。直到瞅着凌云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丛林中,主仆二人才长吁了口气。小姐埋怨道:“香罗,你也太随便了,这些东西我们怎么能要?”
香罗道:“小姐,我们怎么就不能要了?从昨天下午直到现在,我们都饿了一天一夜了,要是再不吃点东西,我都要饿晕了!再说,这些桃子李子的我瞅着这么完整新鲜,不会做什么手脚的,尽管放心地吃就是了!”
说着,她已经抢过一个桃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道:“就算是真的有毒,我也吃。要死也不能落个饿死鬼啊!”
她见小姐直愣愣地盯着她,便道:“小姐,你快吃啊!还愣着干吗?”
小姐这才拿起一个桃子吃了起来。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反正我们也已经死过一回了!”
原来这小姐正是丁府与何府的人四处寻找的、失踪了的丁梦轩;另一个女子是她的丫头香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