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丁进之,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涉嫌勾结天枭、谋害太子,立即革职查办,关押天牢;并着令刑部、大理寺联合会审,查实证据后,再按罪论处!”
皇上漆黑如曜石的眸子闪动着犀利的光泽,嗓音微微沙哑,却铿锵有力。 “圣上英明!”
冯朝英喜形于色道。他急忙吩咐身旁的小宦官取来笔墨;躬身立于一旁的书案前,按照皇上的意旨,刷刷点点写了起来。
须臾,一道圣旨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书写完毕,冯朝英双手捧着圣旨,恭恭敬敬捧给皇上过目。 皇上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点点头道:“好。明天早朝之上当众宣读,昭告天下。”冯朝英道:“微臣领命。”
“另外,”皇上沉吟了一下,又道:“再刷一道旨意,明日一早在朝堂之上一起宣读。”
冯朝英应了声“是”,重新在书案上铺了一道圣旨,提起笔来,蘸饱墨水,屏息凝神,仔细倾听皇上训示。 皇上起身离了龙案,倒背着双手,在御书房里来回踱着步,俄而驻步停身,一字一顿开了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原二品侍卫统领凌云,擅入皇宫、图谋不轨,后又劫监反狱、残杀朝廷侍卫,为祸京城,霍乱朝纲,其罪行累累,十恶难赦;又因其曾忠于社稷、有功朝廷,故酌情从轻发落,判其斩刑,并于三日后午时三刻午门外行刑。 钦此!”
皇上的语速缓慢而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句句如刀,不容置疑,直让人心灵震颤。 冯朝英笔触顿了一下,一大滴墨迹落在黄灿灿的圣旨上,立时如一朵猩红的血滴般向四周渗透开来。 他抬头,有些无措地望着皇上,嘴唇翕动了几下,闷声道:“圣上……” 皇上扬了扬眉梢,声音肃然而冷冽,“怎么了?”
冯朝英放下笔,普通一下跪倒在皇上面前,喉咙里挤出的话干涸而嘶哑,“微臣斗胆,有一言禀告……” 皇上面无表情道:“说。”
冯朝英稳住快要崩坏的表情,颤巍巍道:“凌云身犯重罪,理当问斩;可他也是为了查清太子与吕文正之案,有些事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其情可悯,其心可鉴! “而且凌云以前在刑部尚书府就职侍卫统领时,也曾为朝廷破获过很多惊天大案,可谓心在社稷、功勋卓著啊!——圣上能否念其一片忠心,从轻发落?”
皇上唇角轻挑,冷笑一声,“就知道你会为他求情。不过,你觉得可以吗?”
冯朝英嘴角抽了抽,表情从不自然变成了极不自然。 “其实,你说得这些朕何曾没有想过?”
皇上回过身望着他,眼神狭长而深邃,像是一潭深水,令人生畏而无法抗拒。
“你跟随朕这么多年,朕也不与你啰嗦,朕只问你:一个人的功过可以相抵吗?譬如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只因为他后来做了一些善事,就可以纵容他以前犯过的罪行吗?”冯朝英只觉头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说不出话。 皇上又道:“其实,凌云的武功人品一流,为人处事方面也很好,朕一直以来都很器重他,也很喜欢他;而且凌云做那些事的诸般苦衷朕也能理解——说实在的,朕是真的不忍心杀他啊!……” 冯朝英抬头望着皇上道:“圣上明见。”
“可是那又能如何?凌云所犯的那些事情,论说其情可悯,可是其罪当诛!”
说着,皇上仰头轻噫一声,“而且当初他把事情闹得那么大,简直就是满城风雨、天下皆知——朕也总得给朝中大臣一个说法,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吧!”
冯朝英稳了稳心神,讷讷道:“可是,常青公主与何大人那边……” 皇上微微眯起双眼,眸子里透出一股冷冰冰的气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常青公主又怎么样,皇亲国戚又如何?如果做什么事情总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那国家法令还怎么实施下去?”
“……”冯朝英噎住,一时无言以对。 皇上微微蹙了蹙眉头,似有沉吟,“另外,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常青姑姑与何禹廷他们,也包括晋陵皇叔和浣玉郡主他们。”
冯朝英含糊地应了一声,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告诉他们?纸里包不住火,这么大的事情,能瞒得下去吗? 瞅着冯朝英几分惶惑的神情,皇上轻叹一声,像是对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朕不是怕他们知道这事,而是怕他们再来这里为凌云求情。唉,一闹腾起来就哭哭啼啼、没完没了的,真是烦透了。”
“可是,圣上——” “好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皇上皱了皱眉,连带语气透着几分烦躁,“事已至此,结局已经注定,就算他们来这里又能怎么样?朕并不能因此就放过凌云,而且还会使得彼此为难,何必呢?”
冯朝英忽然觉的,皇上的话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似的。 哦,他脑子一转念,倏的想起来了,差不多意思的这些话,凌云就在方才自己去探望他时、刚刚对他说过的。 ——“如果什么时候圣上下了旨意,或判凌云死罪,还请总管大人千万不要对外声张,更不要告诉他们……” ——“我真的不想让他们再跑到圣上面前为我求情,更不想让圣上因此而为难。事已至此,结局已然注定,任谁再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又何苦让彼此难为?”
……
历史总是惊人的巧合,而现实亦不经意间就这么撞衫了;就比如方才的凌云与现在的皇上说过的那番话。 如果说“心有灵犀”,真的一点也不为过。 “发什么愣啊,还不马上照朕的旨意去办!”见冯朝英只是发愣,皇上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催促道。
“是,老奴领旨……”冯朝英惶然应了一声,有些僵硬地向着皇上施了一礼,然后木然转身向外面走去。 他的脚下有些虚浮,步履也有些蹒跚。一旁的郑一飞见状,慌忙追前几步,扶住了他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形。 冯朝英与郑一飞出了御书房,凉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一些,这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我们两个来这儿是干什么的,不是禀明刺客周义招供之事、请求圣上拨乱反正、肃清乱臣贼子的么?怎么一时激动竟然给忘了? 两人懊丧地直跺脚。可是事已至此,总不能去而复返吧——要不改天再说?…… 昏暗的暮霭,渐渐低压下来;天地仿佛被夜幕缝合了一般,无边无沿。 京城外十里的青龙山庄。办事大厅之中。 天枭帮主李瑞允一身黑色劲装,双手负于背后,气势凛然地站在高台之上。 他精致的五官如霜如雪,自带一种邪魅与狠戾;斜插入鬓的剑眉,泛着血色的眼睛,略带鹰钩的鼻子,微微下沉的嘴角,棱角分明的面孔,愈发将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烘托得淋漓尽致。 李瑞允旁边,站的是白羽道士。 他面如冠玉,浓眉朗目,鼻如玉柱,唇若涂珠,手拿浮尘,肩背宝剑。他一身青色道袍,身形微微侧着,将自己的半边面孔都掩盖在浓重的阴影之中;只有那双冷戾的眸子散发出的光芒愈发幽沉,让人捉摸不透。 高台之下,礼部尚书丁进之与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恭恭瑾瑾地站着。两人脸色晦暗、眉头紧锁,如霜打的茄子般,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引人注目的是,在两人的旁边,还亭亭玉立着一位妩媚妖娆、姿态曼妙的美丽女子。 她一身碧绿的翠烟衫子,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清秀妩媚的脸庞上,柳眉弯弯,朱唇皓齿,一双明眸如春水般清波流盼。娇柔婉转之际,简直美艳不可方物。 这女子正是曾经服侍晋陵王妃和浣玉郡主、又于数日前偷偷跑去大内告密、出卖凌云的那个祸国妖姬一般的丫头婉儿! 李瑞允薄唇紧抿,眼神冰冷如刀锋,正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俯视着站在面前的众人。 高台下的几个人都低垂着头,脸上笼罩着一层浓郁的阴霾。四周的空气也仿佛凝滞了一般,令人感到窒息。 终于婉儿禁受不住这种窒闷的气氛,鼓起勇气第一个开了口,“帮主,可以容属下先说几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