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后半晌的时候下了一场滂沱大雨,禁军侍卫不怕淋雨,可是心肝怕,重伤垂危的阮郎归怕,首领高延不得不包了一家客栈歇脚。天赐良机,下手的时候终于到了!我在酒里下了药,放倒了绝大多数禁军侍卫,趁着夜色摸进了心肝住宿的房里。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居然看到了一个孩子。不到两岁的小女孩,粉粉嫩嫩的,眉眼五官没一处向心肝的,长得特别丑。毫不夸张地说,当时我整个人都傻了,那时候要是有人冲进来给我一刀,我的脑袋就保不住了。苦心寻找四年的人,一朝寻到,其惊喜程度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可是心肝怀里的那个孩子,却令我瞬间悲愤欲绝。她嫁人了,生女了,她的夫君女儿就在她身边躺着。那么,我算什么?我这么多年的付出与坚持又算什么?心肝告诉我,那孩子不是她生的,而是小螃蟹与小泥鳅的遗孤。四年前心肝逃走之时,身边只带了小螃蟹与小泥鳅,那两个下人都是在辛家服侍了十数年的,可以说是与心肝一起长大的,忠心耿耿,他们主仆情深意重。心肝求我救那个孩子,她说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她一直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说那是小螃蟹与小泥鳅唯一的血脉,不能断绝。她哭得肝肠寸断,低声下气地乞求我。我心痛如绞,可我只有一个人,我救不了那么多人。我坚持要救走心肝,心肝却说,她没有什么能报答我的,唯有这个孩子,她说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啊!我怦然心动,仿佛有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巧巧地挠到了心底里最为柔软的角落。最终我还是带走了孩子,我给孩子改名甘心,为心肝做的一切,我都甘心情愿。皇上要的是心肝的人,而不是她的命,我还有救她的机会,可是若是不救这个孩子,她必死无疑。回到落脚的民居时,青梧正在埋头饮泣。我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心里想着,是时候送她离开了。女人的青春韶华那样短暂,她已经虚度了四年,真的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怀里的孩子蓦地大哭起来,青梧被吓到了,泪眼朦胧地回头,见我怀里抱着个孩子,愕然问道:“这……夫子,你不是……”“这是心肝托付给我的女娃儿,她叫甘心。”
我手忙脚乱地抱着孩子哄,可那孩子却咧着嘴哭得哇哇的,怎么哄都不肯停。青梧什么也没问,抹了一把眼泪,二话不说就把孩子接了过来,搂在怀里温柔地哄,一边哄一边缓缓踱步。可孩子的哭声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越哭越用力,小脸儿憋得通红,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乌溜溜的眼睛里涌出,跟山泉似的源源不绝。青梧突然停住了脚步,仰着脸看着我,问道:“这娃儿会不会是饿了?”
我两手一摊,一脸无奈:“也许吧,我没有照顾过这么小的小娃娃。”
青梧想了想,道:“我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小娃娃能吃的东西。”
我们租住在一户农家,农家早起,天刚蒙蒙亮就下地干活了,主人家的两个孩子也上山捡柴去了。青梧去灶间看了看,只找到半缸米半缸面,便去弄了些面糊糊喂甘心。甘心显然饿坏了,咂巴着小嘴吃得很欢,吃了小半碗面糊糊,小家伙就恢复了活力,哭喊着“娘”“爹”,继续闹腾。我和青梧被折腾了个手足无措,抱也不是,哄也不是,那么小的娃娃,你跟她板脸,她只会哭得更凶。半晌午的时候,农户一家才陆续回来,农妇见甘心哭得嗓子都哑了,心疼得不行,连忙抱了过去柔声安抚。说来也怪,农妇哄了没多大会儿,甘心就不哭不闹了,靠在她怀里睡了过去。农妇问我们这孩子是哪儿来的,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只说是从人牙子手中买下来的,农妇顿时感动得不行,直夸我是大好人。这户农人只有两个儿子,见到这么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小女娃,喜欢得不得了,抱在怀里不肯松手,农妇甚至想向我买下甘心当做自家女儿来养。但我怎么可能卖呢?这可是我跟心肝的孩子啊!从心肝说出“我们的女儿”这五个字时,我就在刹那间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孩子,她就是我的女儿,这一辈子我都会拼尽全力保护她,爱护她,呵护她,我要给她最好的,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儿。我婉拒了农妇的提议,农妇叹口气,没再说什么,细心地教我和青梧该如何照顾孩子。怎样抱,怎样搂,怎样拍,怎样哄,怎样喂饭,怎样洗澡,怎样梳头,怎样穿衣,怎样换尿布,怎样教说话,怎样陪玩……一件又一件,事无巨细。我从不知道,原来照顾一个孩子,居然这般繁杂,这般辛苦。青梧完全没有怨言,她甚至没有详细地过问这个孩子的来历。我们在农家住了十天就离开了,这十天里,她一直跟着农妇学习怎样照顾孩子,现在她已经可以很好地安抚甘心的情绪了。孩子毕竟还小,不满两岁,记忆力并不如何深刻,离开爹娘时间久了,也就不再动不动就因为思念爹娘而哭号不止。但她还是会时不时地叫“爹”“娘”,每一次她叫“爹”的时候,我都会答应,然后亲亲她的脸蛋,夸奖她,奖赏给她一块好吃的糕点。甘心愉快地认下了我这个爹,她经常对着青梧叫娘,青梧总是笑笑,不答应,也不拒绝。每一次,我都会板着脸纠正:“她不是你娘,她是你姨姨。”
每一次,甘心都会发怔,怔一会儿之后,小嘴一撇,扯着嗓子开始哭号。我虽然心疼,可是对于这一点,我从来都不肯妥协。这是我和心肝的孩子,她怎么可以叫别人娘?我又怎么可能承认别人是她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