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天的时候,阮郎归说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心肝,你是想让我泡烂在污泥里吗?”
阮郎归的语声有些嘶哑,仿佛长久不开口,忘了该如何说话似的。我愕然,傻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惊喜地叫道:“你说话啦?天呐!你居然会说话啦!”
阮郎归翻了个白眼,语气回复了一贯的鄙夷:“我又不是哑巴,当然会说话了!”
我顾不得计较他的不礼貌,连声问道:“你的脚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阮郎归淡声道:“已经不疼了,走路大约是无碍了。”
“啊?只是能走路吗?”
我十分失望,我一直以为可以痊愈来着!阮郎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吁出来,黯然道:“能走路,我已经很知足了。”
“毕竟伤得太厉害,骨头都碎了,这才区区二十余日功夫,恢复得已经很不错了。”
六十六叔倒是公道,“也许这个沼泽只能治外伤。”
“可是骨头碎了不就是外伤吗?”
我梗着脖子跟六十六叔抬杠。六十六叔摇头,一脸遗憾:“筋骨损伤太过严重,已经动了根本,又岂是区区外伤?心肝,咱们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
“啊?这样啊?”
我颓然坐在地上,托着脑袋不胜哀怨,“我没日没夜地赶路,耐着性子在这里等候十七天,居然治不好!”
“现在已经很好了,心肝,谢谢你!”
阮郎归这一句话说得倒是挺有人性,可下一句,那厮就原形毕露了,“但是你要是再不把我弄起来,我就要泡烂了!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做鬼都不放过你!”
……什么仇什么怨?我狠狠地朝着阮郎归的方向“呸”了一声,他已经漂到了人力能够碰得着的地方,六十六叔将他拉上来,他试探着走了几步,额头上就见了汗,吃力地说道:“能走了,只是将近一个月躺着不动弹,腿上虚软无力,得慢慢恢复。”
六十六叔安慰道:“阮夫子别急,总会有办法的,天下神医多得是,咱们再去寻也就是了。”
阮郎归点点头,坐下休息了好大一会子,吃了干粮,我们这才一道出去。算算日子,已经到了八月初。爷爷的寿诞在八月十八,还来得及赶过去,于是三人行变成了四人行。我、六十六叔、白术、阮郎归,四个人分坐两辆马车,这就尴尬了。让白术和阮郎归一起,我还真没那个胆,可要是我和六十六叔分开,那样防备的痕迹太过明显,我怕刺激到白术脆弱的心灵。阮郎归倒是自觉,不冷不淡地说道:“我是病人,理应享受专车。”
……好吧,病人最大!我索性胡搅蛮缠一把:“我还是女孩子呢!我也要享受专车!”
于是六十六叔和白术就被赶下车,各自解下一匹拉车的马,在马车前头缓缓带路。一路平安顺遂,到达沧州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三了。沧州之行取消的消息早就传过来了,爷爷他们并不知道我们要来,直到进了城,才有人去报信,爷爷带着全家老少一起前来迎接,乌乌泱泱几十口人,将大街都阻断了。娘一把抱住我,泪流满面,爷爷更是激动得不能自持,一口一个“心肝儿”“宝贝肉”地叫,簇拥着我回到府中。接风宴早就备好了,为了赶路,我已经啃了好多天干粮了,看见那一大桌子酒菜,眼睛都绿了,扑上去风卷残云,一顿猛吃,好容易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却见二姨 奶奶抹着眼泪直抽抽。“可怜的孩子,这得饿多狠呐!我的儿,委屈你了!”
二姨奶奶是爷爷的二房妾室,并不是我爹的亲生母亲。辛家家族庞大,男丁多妾,后院的纷争简直比皇宫里还厉害,但全家上下几千口人有一个共识——再如何争宠斗狠,都不许牵扯到我身上,否则太爷爷的家法可是不饶人的。从前我爹的第三房妾室自己的儿子病死了,嫉妒我备受宠爱,曾经背地里对我动过手脚,虽然没得逞,却还是被太爷爷施了家法,打了个半死,一封休书扫地出门。从那以后,辛家人人都知道,男丁不值钱,女儿是瑰宝,谁敢动心肝,阎王上门找。对于二姨奶奶的啼哭,我直接无视,我奶奶去得早,这女人一心觊觎长房正室的位置,想通过扶正来提高她们母子的地位,其实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