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咲良的声音,我脑海中那根差些被熔断的理智之弦,陡然被包裹上一层坚硬的外壳。 我究竟在做什么呢。 在深夜,在前妻的家中,将她扶上床,为她盖了被子。 除此之外又想做什么呢。 我忽然变得极为恐惧起来,恐惧着此刻正存在于我内心的某种情绪。 这是一旦沾染上,连同我在内,会让所有人变得不幸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心情的种子埋藏是在我污秽不堪的心底,不给它光照,不予它雨水,祈祷它能沉入黑暗的泥沼深处,永不见天日。 对于我来说,我片刻都未曾拥有过身旁的这个人。 只不过是睡了一夜,就自诩她理应永远待在自己的身旁,如此傲慢且强欲的念头,令我对自身感到愤怒。 是的,我已经拥有了名为咲良彩音的女孩儿在身边。 倘若没有意外发生的话,我想,我多半会与那名女孩儿共同走过余生。 就我们俩。 “屑人君?”
“我在听。”
“我问你到家了么,今天又去与岛田君见面了吧,你也太爱他了。”
“噢……还没到家,错过了几班电车,到家了与你说。还有别说什么我爱不爱他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可不,你见他比见我频繁多了。”
“哪有那种事,况且我又不曾抱着他睡过。”
“你若是抱着他睡过,便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恶心!”
听着她一如既往的高亢声线,我内心的烦躁逐渐有了被抚平的迹象。 “还在等电车?”
“…………嗯。”
我应答地有些模糊,考虑了许久,最终并没有将我现在身处的情况告知她。 我一定是在惧怕,惧怕看见咲良或冷淡或伤心的模样。 这份惧怕使得我无法做出该有的回应,就连平安夜那晚与有沙见面时,我都没有如此惧怕过。 我想了许多,可能是因为小西沙织与清水有沙在我心中的分量,或者说是我对她们的感情有所不同。 无论如何,我无可否认的,对咲良隐瞒了。 这与说谎无异。 “电话里听着倒是很安静。”
“晚上人不多。”
“有来搭讪的姑娘?”
“有,两个,十七八岁,长相已经忘了。”
“你可真敢说。”
“不愿骗你。”
连我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我竟然能够如此深情且真挚的说出这话。 “哼!下次出门戴个摩托车头盔。”
“需要紧身衣与镰刀?”
“倒也不必做到那种程度。”
咲良说完后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又简单聊了几句后,我结束了与咲良之间的通话。 身后,我曾经的妻子正陷入熟睡,那毫无防备的姿态,默然紧戳着我的心。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和人,有我在,我就在这。」 「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么?」 「嗯,我喜欢你。」 …… 说不准,我在自己心田中为她保留了相当大一片未曾被人染指的园地。 可回忆这东西,与信件有着异曲同工之意,信终归是信,即便烧了,该留在心里的自然留下,留不下的照样留不下。 回忆更是如此。 就像那日醒来,窗外的乌鸦啼鸣烦人,我看见被她哭湿的枕头,伸手捉不到她的身影。 我是不会认输或败北的。 坚定了信念,我掩上前妻卧室的门,只身离开这地方。 …… …… 翌日,我早早醒来,得益于咲良不在,我的身体状态出奇的好,可精神却有些萎靡。 我似乎无法习惯一个人入睡的夜晚,内心深处渴求着除我之外的体温。 我将这当成是沉溺于热恋中的人的通病,下楼为自己泡了杯咖啡。 上午没有工作,我则坐在庭院内,看着隔壁探出墙头,愈发粉嫩的那株古樱。 心里想什么都有,可绕来绕去,都逃不过女孩子的身影,那些形形色色的女孩儿,仿佛在我的泥沼中扎了根。 明明只要思念一人就够了,我却连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办不到。 是因为春天来了么?在这独特的季节,我内心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 院落内满是春天的气味,独属于这春天的馨香无所不在,可我能感受到的惟有腐朽的寂寥。 绝不是的,定然是我的内心潜伏着什么阴暗荒谬的东西。 我狠狠地诅咒这东西,生来至今,如此深恶痛绝的诅咒一种东西还是头一回。 就我自己而言,我坦荡地承认那时的我在见到面具剥落后的沙织后,对她心动,也愿意为她做出让步。 而我对咲良说的那些话,也句句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如今也是真心实意地深爱着她。 我将这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就如同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荡舟于美丽的湖面,既会觉得蓝天迷人,又深感湖水多娇。 半晌,搁在一旁的手机轻微震动。 我隔了许久才拿起来确认。 【昨天谢谢你送我回家。】 是沙织发来的。 我没有立即回复。 不,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回复。 就仿佛未曾见过似的,内心深处权当没这回事。 昨天未曾见过她,更不曾送她回家,也不曾因此而对咲良说谎。 似乎只要将这件事从我的脑海中抹去,我就能对咲良一往情深。 哪怕我对此并不确信。 我就这样呆呆地坐了一上午,从未像此刻渴望着工作的到来,我需要什么外部事件来转移我的注意力,从而让我无暇顾及自身的内部。 可愈是这样的时刻,时间的流逝便愈发感受的深切,我甚至能感受到时光都随着我的步调而流淌地十分吃力。 …… …… 四月,春意盎然,樱花飞舞,对于只身独处的人来说,四月实在是不胜凄寂的季节。 结束了刚与种田小姐一同录制的广播,我平淡地与在场所有人打了招呼,先行离去。 如今我与种田小姐合作的愈发娴熟,她虽有时爱捉弄人,但整体而言,是个相当出色的合作伙伴。 倘若要说唯一令我感到困扰的,是我们每合作录制一期,面板之上,她的亲密度便多加一点。 每周如此,周周反复,从未有过例外。 稳定地像是热闹的海上监狱,每周都要处决一名犯人那样令我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