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影,斑驳陆离地洒在裸露地肌肤上,被抓伤的部位还没有愈合,留有淡淡的血痕。 破旧的衣服上有许多洞,长期的日晒,导致我身上黑一块白一块。 我攥紧上午帮助找迷路猫咪赚到的50铜币,向小镇上好心收留我们的马场走去。 “特利,你回来啦。”
正在喂马的布衣少女见到我后,微笑着与我打招呼,她叫莉西卡,是马场主人的独女。 我微微与她点头,没有出声,或许这有为贵族的礼仪,但我确实不愿意与他人有过多的牵扯。 莉西卡一家都是十分温柔的好心人,我很感激他们,等我赚够了旅费,便会与谢瑟尔一同离开。 我是亡国的领主之子,又是被恶魔诅咒的怪物,与我这种人扯上关系,也许会给无辜的人招来不幸。 我不愿那样。 “谢瑟尔上午在马厩帮忙,这会儿应该在等你回来了。”
“……嗯。”
“啊!特利,你等一下。”
莉西卡忽然钻进屋子内,等出来后便抱着一堆衣物,不由分说地递给了我。 “你与谢瑟尔的衣服都已经破破烂烂了吧,这些都是我们家佣人的孩子们已经穿不上的衣服,你拿去吧。”
我犹豫地看着莉西卡,缓缓摇头:“莉西卡的父亲已经很照顾我们了,给了我们住的地方,还给予我们食物,我不能收。”
“真是的,只是几件旧衣服而已,马厩那边都空着,你们住着又不影响,而且特利你一直在打工交伙食费啊。”
莉西卡是个有些强硬的女孩子,待人十分亲切,与我年纪相仿,却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 “可是……” “特利你姑且不说,谢瑟尔可是女孩子喔,怎么可以一直穿有破洞的衣服。”
她说得没有错,谢瑟尔正处于发育期,比起刚遇到她的时候,胸部的成长十分迅速。 原本还算合身的衣服,上围部分逐渐变得被裹紧,虽说谢瑟尔从未表现过不满,但我内心是想着存钱给她买身合适的衣服的。 于是,我难以拒绝她的好意。 “那……我日后一定会付钱的。”
“没事啦没事啦,只是一些旧衣服而已,特利你太小题大做了。”
莉西卡愉悦地摆手,不远处,马场的佣人呼唤她的名字,莉西卡与我挥手道别后,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想着她真是个善良的女孩子。 回到马厩,浓烈的气味钻入鼻尖,我却早已习以为常。 对于一路上风雨交加,睡山洞,睡田野,好不容易到达有人类居住的城镇的我来说,有这样一间能够遮风挡雨的屋子,已经是十分庆幸的事。 “谢瑟尔,我回来了。”
马厩里并没有人,我一连呼唤了好几声,都没能见到那名火红色头发的女孩儿。 将刚拿到的衣服放在草席上,我在外面巡视了一圈,终于在远处的空地上瞧见了她。 她正坐双手抱膝地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天,不晓得在看些什么。 “谢瑟尔。”
我远远地呼喊她一声,她总算是听见,扭头看我。 下一刻,麻利地起身,迈着畅快地步子,飞奔过来,耀眼的红发宛如飘荡的丝绸,尽情地在风中舞动。 …… …… 换上莉西卡赠予我们的衣服,谢瑟尔没有起伏的脸蛋,少见地嘴角微扬,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呜咽几声。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似乎是在问我如何。 我没有回应她,取出有些干巴的黑面包,折下一半给她:“先吃饭吧,我下午还要去工作,你要好好在这里呆着,不要乱跑。”
她接过面包后,没有第一时间吃,而是让我身旁靠了靠,攥紧我的衣摆。 “不可以,你不会说话,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呜……咕咕……嗯呜。”
“你看,连与我都没法正常交流,你怎么去工作。”
听了我的话,谢瑟尔不服气地撩起衣袖,拍了拍看似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胳膊。 “就算是体力劳动,比起你这样的小孩子,大家更愿意雇佣大人。”
“呜……” “明白了的话就先吃饭吧。”
谢瑟尔看着手中的面包,面色踌躇,仍是没有开动。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没关系的,今天的伙食费我已经付过了,安心吃吧。”
谢瑟尔点点头,小口地吃了起来。 刚来到这个小镇的第一天,谢瑟尔因为不懂金钱的概念,擅自拿了水果摊的苹果,被店主当成了小偷。 如果没有我在的话,无法与人交流的她,很可能会被附近的警备员拷走。 下午还有搬运木材的工作,我虽然还只是小孩子,但是从小就接受过魔法与剑士的锻炼,论力气有自信不输于成年人。 但我心里清楚,谢瑟尔的力气,比我要厉害得多。 只是她不会说话,我很担心她会遭遇或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吃完面包后,我又叮嘱了她几句,起身离开马厩,去镇子边上的伐木场搬运木材。 工作十分枯燥,也不起眼,对于曾是家境优渥的领主独子来说,我从未接触过类似的活。 我并无不满,只是偶尔会产生些许怀念。 倒也不是怀念衣食无忧,只是时常会想起拯救我的父亲,与从未谋面的母亲,还有领地的子民们。 现在的我,有些迷失生活的方向,不知道该去哪,不知道该做什么。 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若是走不通,那回头,换条路走便是。 高高悬挂的太阳,一路西沉,天际泛着茜色的光晕,弥漫晕染,铺满整片天空。 工作结束后,从伐木大叔那接过了90铜币,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慢慢走向小镇里去。 成年人一下午的报酬是200铜币,我还是个小孩子,90铜币已经是极限了,即便我的活并不比他们轻松。 这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光是愿意雇佣我这样的小孩子,我便已心存感激,无法再挑剔更多。 当我途径某片田地时,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破洞衣服,小腿露出,光脚踩在田地里,白皙的小腿肚上,沾染着黝黑的泥斑。 华丽的红发扎成马尾,正在弯腰劳作。 我以为是看错了,走近之后,才发现那确实是谢瑟尔。 我有些生气,我叮嘱了她不要乱跑,她却一点都没听进去。 “喂!那边的小子,不要擅自闯来别人的地里呀。”
正当我要走过去时,不远处一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婆婆喝止了我。 “啊……抱歉。”
“什么抱歉啊,你是来干嘛的,小偷?”
“不是不是!那边的女孩子,是我家的……” “哈?讲什么呢色小鬼。”
出生至今,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叫作色小鬼,想必我此时的脸色必然是相当窘迫。 那边的谢瑟尔听见这边的争吵,在见到我后立刻想要飞奔过来。 然而才刚踏出一步,又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慌乱的将占满泥土的双手放置背后,怯生生地打量着我。 当她看见面前的老婆婆要赶我走,终究还是跑了过来,拦在我的面前,面色焦急地想要解释。 “阿巴……巴巴巴……咕……” 人类是群居动物,群居动物想要能够彼此了解,沟通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才会有语言的诞生,语言能够使陌生的两人变得亲密,也能使原本亲密的人,相互仇视。 而对于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少女来说,她哪样都做不到,只得手舞足蹈地,拼了命的,想将她的「话语」传递出去。 “嗯?什么?你认识这小子么?”
“唔唔!”
谢瑟尔不停地点头,费了一番功夫后,她总算是表达清楚了。 老婆婆狐疑地看着我。 “不是小偷?”
“不是。”
“也不是色小鬼?”
“当然不是。”
她的视线在我与谢瑟尔之间来回巡视,终于是收起严厉地态度。 “对不起呀,是婆婆我搞错了。”
“没关系的,请不用放在心上。”
我松了口气,幸好眼前的老婆婆不是那类无法沟通的人。 此时已是黄昏,老婆婆留我们在她家吃晚饭,她似乎是一个人居住,但我并没有开口触碰这类话题。 在之后的交流中,我得知了事件的完整经过。 与我想象中的差不多,谢瑟尔跟着我偷跑了出来,本想一同在伐木场工作,最终担心我的责骂,准备悄悄回去。 路途中恰巧碰见了这位老婆婆,因为在农作时不留神摔了一跤,谢瑟尔自告奋勇地前去帮忙。 “小姑娘,你是叫谢瑟尔吧。”
谢瑟尔眨巴眼睛,乖巧地点头。 “给,虽然有些少,这是婆婆给你的报酬,谢谢你了。老婆子我这一段时间都不能下地了,如果不是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好。”
老婆婆递来两枚铜币,谢瑟尔不敢伸手,愣在原地手足无措,求助似的看了我一眼。 两枚铜币分别是10与50的面额,确实算不得多。 “收下吧,或许你觉得帮忙困难的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金钱交易是这个世界最基本的法则,你以后会明白的。”
老婆婆哈哈大笑:“哦呀,小子你倒是清楚的很嘛,老婆子我不讨厌你这样的小鬼喔。”
于是,谢瑟尔郑重地双手接下,愣愣地看着两枚黝黑的铜币。 那双好看的血瞳,隐隐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亮,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想了半天,伸手递给我。 “这是你靠劳动赚来的钱,不必给我,自己收起来吧。”
谢瑟尔疑惑地歪起脑袋,阿巴阿巴地说了一串我听不懂的话。 我大概能理解她的意思,终究还是摇摇头,她只得收了起来。 一番忙活,老婆婆端来今天的晚饭。 雪白的米饭堆积而起,上面扑着各种细碎的食材。 贵族时期的我,偶尔也品尝过米饭这种外来食物,搭配小菜一起入口,味道绝美。 吃惯了黑面包的我,完全没想到能够在这样偏僻的镇子,见到如此豪华的佳肴。 “没有见过吧,这是大陆东方的国家的主食,在那边虽是普通,但在我们少见得很,这个镇上只有老婆子我这种得出来。”
老婆婆端来茶壶,金黄透明的汤汁倾斜而下,倒入盛满米饭的碗中,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谢瑟尔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泛着色泽的米饭,悄悄咽了口唾沫。 一颗又一颗的雪白颗粒,吸足了汤汁的香味,在口腔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美味。 我已经许久没有吃到带有热度的食物了。 …… …… 晚饭过后,我与谢瑟尔告辞,临走时,老婆婆问我明天能不能也让谢瑟尔来帮忙。 我有些犹豫,看向谢瑟尔,她正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最终,考虑到不农作的话,老婆婆会断了经济来源,我无奈点头。 谢瑟尔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得不说,确实很好看。 告别老婆婆之后,我们一块走着,我任由她捏紧我的衣摆,看了一眼她破破烂烂的衣服。 “怎么又换回这身衣服了?”
“唔……阿巴……咕啊啊……” 虽然没有听懂,但想必是不想弄脏之类的理由。 “刚才收到的钱要收好哦,检查一下衣兜有没有破洞,不要弄丢了。”
我叮嘱了她一句。 谢瑟尔神色慌张,没有回应我。 “怎么了?”
我疑惑地看她。 谢瑟尔掏空衣兜,面露难色的比划了一番,不敢正眼看我。 我逐渐明白了钱的去向,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始终低着脑袋,仿佛在等待我的责备。 谢瑟尔还在对水果摊的事情,耿耿于怀。 无法表达的少女,心中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纯净。 我抬起手,她身子微颤,没有闪躲。 默默牵起她的手,谢瑟尔吃惊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疑惑我为什么没有责备她。 我怎么责备地起来呢。 “走吧,累一天了,回去睡觉。”
…… …… 田野旁的木屋,腿脚不利的老妇,正洗刷着三副碗具。 桌上,昏暗的烛火摇曳,擦拭干净的两枚铜币,安静地躺着,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