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烟望着一双儿女,亦是胸中涌起万千思绪来,想来也是在霜儿这个年纪,那时的玉清烟乃是漂泊江湖的歌女一名,凭着几支拿手小曲,也在江湖上闯出了个清音仙子的雅号来。光阴的交织重叠,四季的往来交替,这些不可抗拒的因素总是会无情的改变许多许多,遗落许多许多。岁月无情,玉清烟是个喜欢怀旧的人,可能是本心之中多了那抹淡雅之气,总是喜爱在这样的午后怀念很多,在记忆的碎片里小心拼凑出那些流年过往,回首往事,自心怀之中不停感叹着那些跌落在时光缝隙中悄然流逝的曼妙光阴来。那是多么开心的日子啊!也曾青春年少,满襟酒气,行船游湖,眉挑清烟视苍生。而今青山依旧,绿水长流。吾却已是一国之母,几个孩子的娘亲了!当岁月的风霜吹没了容颜,当时光的风尘阡陌住原本轻盈的脚步,玉清烟心中不由发出一声感叹,人生却是无法回头来过,岁月催人老,时光如白驹过隙般悄然溜走,走过风,走过雨,这些都是这风情万种的岁月留下的痕迹,在落花流水的无情声中去重拾那份温暖。也曾踏足山巅,也曾遥望沧海,到了此番年纪,也应该懂得在风雨蹉跎的岁月长河之中坚守那份年少的纯真,行于彼岸,归于安然。意凝霜观母亲面相似有黯然,便向前走近了些,拿着手中的那块“焦炭”不停的在皇弟眼前晃来晃去,只见意孤辰小手抬起,不断在空中乱抓,好似很喜欢这块“焦炭”。玉清烟见状会心一笑,窗外万千忧愁如何!一双儿女便是吾的救赎,一家和睦便是身为人母最高的成就。只听玉清烟轻声说道:“怎的,辰儿好似很喜欢这只······额······朱露来,小心些,莫要把焦灰蹭到你皇弟的身上来。”
意凝霜闻听母后圣言,方才停下双手,不再挑逗亲弟弟了。而后她将手中这块“焦炭”用力向地上一掷,这块烧的发黑的焦炭便裂成了几道杂纹来。此时大殿之内忽现一股异样的香气溢出,原来是荷叶的香气,定神望去,隐约可见几块焦香流油的香肉,看起来好生美味。玉清烟心思澄明,这不就是叫花鸡么,不对,应是叫花鸟,本宫还当它是甚么吃食嘞!当即口出明言:“这叫花鸟的香气闻起来倒也不错,吾在汝这般年纪之时,亦是喜食此物,想来入宫多年,已然忘却了个中滋味,今日一观,倒是胃口大开,不差!”
意凝霜未曾想过母后竟然识得此物,还道了句不差,有趣,有趣。香气入鼻,不由得食欲亢进,不由多言,意凝霜掰开外面坚硬的封泥,露出了里面清香异常的禽肉来。顾不得太多,只见其撩起裙摆,用衣角擦了擦沾满焦灰的双手,用力的撕下了一支冒油的鸟腿来。她将这支充满焦香的鸟腿聚到了玉清烟的樱唇之前,道:“母后快吃,现在还热着嘞,你看,它还直冒油呢,香得很!”
确实香的很,玉清烟朱口微张,咬下了一口,入齿品其滋味,酥烂肥嫩,隐有荷叶清香,不差、不差啊!生女如霜,实乃幸事,一缕氤氲入眸中,心明澄思,玉清烟的眼角不由得滴落了几滴清泪来,是甚么感动啊!意凝霜见母后此般做派,心头也是有些难过,世人常言,母女同心,此刻无声却有声,二人各怀心思,心心念念的都是彼此。气氛有些沉重,玉清烟打破了此刻的感动,嬉笑着说了声:“这见天不掉得一滴雨水来,风中的沙尘着实多了些,怎的迷了吾的眼来,好生难过!”
目视母后安然,意凝霜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好闭口不言起来,生怕说错半字,引得母后落泪。玉清烟又说了一句:“吾看这肉质糜烂,入口即化,也是精心烹制的美味,你便撕成小块,喂予辰儿,你这可怜的皇弟已经七八个时辰没有进食了!让他吃些禽肉也是极好的。”
意凝霜闻言不语,纤纤玉手便将眼前的禽肉撕成极细的肉丝,十分仔细,生怕肉丝难以入喉,伤了皇弟弱体。许久未曾进食,小娃儿终究是饿坏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吃光了所有的肉丝,倒是欢腾了不少,两只小手不停的在空中挥舞着,看的意凝霜面露娇笑,十分满足。斜阳向晚,群鸦归巢,秋寒浸孤城。山抹红晕,芸角微光,夕沉暮黄昏。遥望殿外,心向青霄,便是此番景象。此间无话,玉生烟满眼皆是一对儿女,一只朱露虽可裹腹,然实为饮鸩止渴,难上台面。意凝霜倒是没有忘却父皇的嘱托,吃的差不多时,开声道;“母后,父皇有言,殿前有事相议,待吾收拾一下,还是趁早前往,莫让父皇一人等的焦急了些。”
玉清烟闻言,玉面娇羞,埋怨道:“霜儿,既有要事相商,何不早些言语,此中美味,也应当让你父皇尝尝,还好吾留下半只禽腿,便叫伏天也评评女儿的手艺也好。”
闻听此言,意凝霜面色透红,似乎是有些羞愧难当,心思律己,此言不虚啊!简单收拾了一下,意凝霜便用手帕包好半只禽腿,三人一同前往前殿。便在此时,前殿之上,几日前派往敌营的使者此刻正在禀报后续。意伏天闻听使者奏事,已明敌意,这持书将倒是对和亲之事一口应允,想来其人也是年近三十为将,半生戎马,还未曾娶亲,如今虽离国战败将亡,然其迎娶凝霜公主为妻,倒也不亏。其它条件也应允了,倒是痛快,只是世人盛传持书将生墨染自幼便入儒门求学,乃是翩翩君子,想来这事关终生的大事应当不会玩笑处之便是。一声退下,赴楚使者便离殿歇息去了,出门之际,刚好碰到了前来议事的三人,下跪道了句圣安,此人也就无事退去了。意伏天踱步蹒跚,尽显老态,其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要靠嫁女护国,悲哀,悲哀啊!手持三寸青锋剑,也是七尺男儿身。不笑寒门浊酒浑,怎堪今朝愁悔恨。残阳将逝,远山落日留下了一抹若隐若现的暖黄,淡淡的,暖暖的,伴着清爽的微风,吹过大殿的正门来,只听得墙角摆放的编钟,借着这股风势,奏响出一曲天籁悠扬,旋律悦耳,却是有些凄然,这心情借着这股钟声便是有些低落了。秋是成熟的季节,借着一缕悲风,演绎出独属于这个季节的凋零与颓败,暖春讲这些生命孕育的旺盛,冷秋却又无情的将这些生命带向消亡,可能秋的心也有不甘吧!宫墙之上那根让人心痛的藤蔓依然单薄,却是因这连日无雨滋润而早早的枯萎了!或许其从不知这尘世如蔓,墙角掉落的那枚残叶,或许其早就已将这尘世的别离悟透,韶华易逝,光阴难续,到后来这个盛夏所有的旺盛,终会划过天际,泯灭为尘世中的一缕烟尘,被岁月无情的一带而过。母子三人一同跨进了清心殿的正门,这道门槛修的颇高了些,也是上了年岁的金丝楠木雕琢而成,历经数代传承,不知多少风流人物从它头顶经过,虽经历了些雨打风霜,倒也还算结实。玉清烟见陛下好似有些神伤,便疾行了两步,来到了意伏天的身边,轻声呢喃道:“陛下看似有些失神,究竟有何要事相商,莫不是敌军势汹,这城要破了!”
意凝霜站在一旁不敢多言,手里握着那半块用手绢包好的禽肉,低头俯身不知内心所思何事。意伏天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只见其面色有失寻常,甚为焦灼,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沉声道:“梓童,孤······对不住这个国,更对不住咱这个家啊!”
自打意伏天登基以来,夫妇二人便以宫口相称,一声陛下是帝皇,一声梓童是圣后,平日里互敬互爱,不羡神仙好伴侣,徒留人间万古传。玉清烟一时有些迷茫起来,相识相交已近三十年,雨雪冰霜一起走过,何时见过陛下落泪,此情此景,玉生烟顿感心力交瘁,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神思:“看来此事非吉乃凶啊!”
此刻也无法做些什么,只好一手托住怀中的幼子,一手轻抚其身,聊表安慰。沉吟片刻,意伏天再言,语气甚是沉重,低声道:“便在三刻之前,前往敌营谈判的使者已然回禀章程,敌军势大,困兽之斗已久,城中百姓早已不堪重负,孤不忍黎民百姓遭此厄难于身,便以一计定之!然······,哎,终究是难开其口啊!”
闻听此言,玉清烟便沉不住气来,究竟是何计策,要的陛下如此痛苦,竟连言说的勇气都没有了,便神色焦急的说道:“究竟是何计策,讲来听之,若有障碍,一家人皆可助你定夺,可否!”
离国公此刻便将目光转向了身旁低头不语的女儿身上徘徊,欲言又止,好生别扭。想想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哪个父亲也没法狠心靠着出嫁女儿来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莫提帝王家了,背负着万千黎民百姓的生计于一身,离国公也只能舍小家顾大家了。一言分三讲,意伏天死死的攥紧了双拳,神色凛然,总归是下定了决心亲口讲出这件大事儿来。意伏天嘴角微颤,面色凝重,语气低缓的独自呢喃道:“孤与那持书将生墨染达成了一个君子之约,以城中万千黎民为质,开城投敌之日其可号令三军,保全万千黎民百姓之性命,亦可保全辰儿的性命,然而此约的条件便是将霜儿许与此人结发为妻。此举甚失风度,然唯今之际,唯有此策可行!霜儿,你若是怨恨父皇,便尽情怨恨吧!是父皇对不住你。亲手葬送了汝一生之幸福。”
意凝霜闻听此言过后,似天雷击体,满目空然,神智好似抽空了一般,顿感全身无力,便是一路紧握手中的半块禽肉也于此刻掉落在地。玉清烟闻言亦是惊诧异常,便不由自主的哭出声来,抽噎着道:“怎会如此,涉及婚配嫁娶怎可独断专行,应与吾商量方可决断,此举不妥,恕吾无法应允!”
不论红尘纷扰,不谈一生繁华,不言世道无常,不叹战火焚情,不讲孤风愁眠。纵使命如纸薄,仍愿岁月如歌。满目山河徒留苍远,不若怜取眼前佳人。沉思了片刻,意凝霜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了诸多往昔岁月中无比珍惜的画面来。是上元节那日都城向阳大道上的人来人往,是城东那家一年四季都热闹非凡的酒家,是大街上摆弄华彩戏法的江湖艺人,是······是哪家孩童手持糖人在路边嬉闹,又是哪家未曾出阁的小姐头戴箬笠白纱游船赏花,是哪家公子风流倜傥手持画扇常来常往,是······盘旋而落的红叶总归是要随风而舞,心有所盼的骄女终归是要远嫁良人。夕阳映树,御花园的那方荷塘已然干涸,此刻留在塘中的只剩几缕苍老的身影,只见荷的枯枝还在池塘中傲然伫立,往年的此刻其应当正在水中嬉戏才是当然,那片黄叶,还是不忍离别,任凭风吹却也不愿随其飞逝,往年的此刻其应当正在塘中荡漾才是当然,此刻无声无息,所谓的守望便是慷慨以对,秋去东来,到了来年的盛夏,还会有人来这方池塘驻足观看这青荷白莲于这碧波之中翩翩荡漾······清心殿内,三人之心悲似秋枫,道不尽胸中的那股离别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