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你在对姐姐做什么？”
正当两人陷入紧张的对峙之时，莫非及时插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男孩只到楚辞的脖颈下，身量较小，动作却坚定，他插在两人中间，以保护的姿态将常安挡在身后，同时对楚辞投去警惕的目光。“老师，你和姐姐在谈什么，你想做什么？”
莫非继续说着，他脸色绷紧，盯着楚辞。后者意外地看着他，神情严肃。在这一瞬间，这三人之间产生了一种三角地带，微妙的气氛，隐隐而动的剑拔弩张。楚辞低头看着莫非，不像是面对孩子的语气：“我要做什么，莫非，你说我要做什么？”
着显然是一种挑衅，竟不知缘由是什么，但莫非生气起来了。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踩在两人之间，胳膊伸展着护着常安，空气里忽然骚动起来了，粒子骤然间颤抖，携带着声音开始颤动，连同桌上的碟子和水果盘，都轻微地震颤起来。常安在送了一口气的同时，惊诧地感觉到周围的变化，有气体在她周身聚集，并逐渐形成某种非液态非固态的无形物质。但是这种变化并没有持续很久，一切都迅速地恢复平静，莫非忽然间想明白了似的，放下了自己的胳膊，对楚辞道：“不，你不会做什么的，是吧，老师？你不是那些大人，你不会做对姐姐不好的事情。”
楚辞看着孩子一本正经的小脸蛋，微笑起来了，他伸手亲昵地摸了摸莫非脑袋，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他说：“莫非比我想象中要厉害，我相信你能保护好姐姐的。”
楚辞的质问因为莫非的插入而被搁置，常安暂时不必面对他的问题，但怀疑毕竟已经在了。有时常安接触到楚辞那探究性的目光——他似乎是在探究地看着她的，她只能窘迫地避开，同时心里意识到：他似乎是什么都知道的。但让常安意想不到的是，梦境中那咄咄逼人的情况并没有再出现，相反，楚辞对此再闭口不谈了。他对她表现出比以往更为友好的态度，甚至有时候，因为某些事情做得恰当，还对她愉快地笑着。这种恰当包括：常安无需看菜单，就知道他来酒馆想要吃什么，午后两点钟时，一小杯麦芽酒和一块桂花糕，有时会加上一根香肠。或者在众人一起打牌或者玩游戏时，常安罕见地脑袋清楚一次，他也会表示特别的夸奖。“我们的小常安终于出了山顶洞，向智人方向走近了一大步。”
在给莫非授课的期间，楚辞一直表现得尽心尽职，他综合考虑莫非的情况，和常安聊一些比较可靠的事情，逐渐分析当前的情况。比如六月份重要的事件，希望基地和京都取得联系，双方的沟通将会为希望基地带来更多的物资和更多训练资源，这是所有人都关心的新闻，因为它直接影响到整个基地人的生存情况。但实际上，常安是不太注意这些事情的，她处在这个小集体中，固然觉得温暖，但仅仅是这个小集体。对于整个基地人们的生活，她没有防范意识，也没有太大关心。有一次，几个朋友在酒馆里聊天，到晚上八点钟准备打烊时，常安在休息室门口看到了楚辞。他的脸色比平时要红润，在他这种肤色有些苍白的人身上，这样的红润显得病态。常安看他眼睛，依然是清楚的，稍稍放了心。那一天发生了些意外：卡斯珀康复后重又要求加入军队，季明和采苓很不愿意，楚辞则和卡斯珀吵起来，两人的口才不相上下，一个巧舌如簧另一个暴躁而固执，过程由平静到激烈，最终卡斯珀愤然离去，而楚辞也多少受到了言语伤害，心里愁苦，于是禁不住多喝了一点酒。于是，此时，常安看到的就是有了醉意后稍显得与平日不同的楚辞。“常安。”
他叫她的名字。“干什么？”
常安有点不情愿地转过头来看他，她知道，一旦他没用尊称，直呼其名，就是想要搞点什么事情。“我很抱歉，你不要紧张，其实我……嗯，这些天你一直避着我，虽然说是有意无意的，但我感觉你是在避着我的，如果我没观察错的话……你不要紧张，我希望、我们可以谈一谈。”
常安无奈道：“我没紧张，是你在紧张。我们可以到大厅里坐下来谈……嗯，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要顾忌的。”
楚辞抚了抚额头，就倚着墙开始说话了：“你是没有什么要顾忌的，可是我有呵、尤其是这时候，多少有点醉了吧，但我知道我想说什么的，我明白我想说什么的。”
常安翻了个白眼：“你明白就好。”
她抱胸倚墙看着他。走廊狭窄，灯光昏暗，两人面对面倚着墙，靠的很近。楚辞细细看着她，说：“前几天的事情，我本来打算要继续讲下去的……你觉得我很冷漠吗，我的态度，有些过分了是吗？其实我并不想这样，我的话，或许是我的性格，常人都说我怪异，我自己不觉得，但是必须承认这一点。但是我的心是好的……或许有些不谦虚了，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一点，这时候我讲的，都是心里所想，没有任何粉饰。请你相信我，我没有恶意的，半分都没有！对于你……”常安看着他，他突然终止了话语，凝望着女孩的眼睛，那一泓清澈的瞳仁，琥珀石似的，倒映出他的脸，他忽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楚辞……？”
常安奇怪地看着他，她意识到自己应该表态了，那么该怎么讲呢？“嗯，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对我没有恶意，我相信这点，你伤害不了我，我也相信这点。你是我的朋友，包括采苓姐、卡斯珀、季明，苏成业，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警惕你的，还有……嗯，那天的事情，原谅我没办法解释，就算解释了，大概也没用的。”
常安讲完了，感觉自己对答流利，语意到位，而且表达的很周到详细。她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楚辞听了她的话，却苦笑起来，这一笑，到在那几分淡薄的脸上荡漾出几分动人的魅力来。他稍稍侧过身回避常安，并且手握成拳状轻轻击打自己的脑门，叹息：“常安啊常安，你的眼睛真是和你的脸一样年轻，你的话也和你的人一样……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常安诧异了，这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说得不够到位吗？“我，一无所知？这有些过分了吧，虽然我不如楚先生的聪明，但毕竟还是正经地生活着，同时也很认真地去考虑一些事情了，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结论？”
楚辞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去摸常安的脑袋——以他的身高，很容易摸到的，而女孩则很不情愿地把他的手打掉，制止了他亲昵的举动，并且提示他：“我们是平辈的。”
“好好好。”
这次莫名其妙的对话因为常安的不识趣结束了，楚辞把她送到公寓楼下，在分别之前对常安说：“常安，我还想再说一次，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们，我们对伙伴的心都是赤诚的。你有你的秘密，我会尊重你，并不再提起，直到你愿意相信我，再来告诉我……”常安应下了。道别过后，常安转身走向楼道，在进房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楼下，看到男子还立在那里，仰面望着她，影子被昏黄的路灯灯光拉得很长。她看到他的嘴唇，轻轻蠕动着，似乎在自言自语。他说：“……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