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来人着一身月白上襦外罩黛色的大袖衫，头发皆编成细碎的小辫向后束起一个高马尾，额前带着自然蜷曲的碎发则散落在上挑的眼尾，头上也没有带代表身份的金冠，仅仅簪了一根和田玉钗，身上透着不是我们北国男子特有的高鼻薄唇棱角分明的英气，他微肉的鼻翼和略丰的唇瓣组合在一起意外有了一种轻佻的美感.
再走进些我才发现他别出心裁地腰间松松垮垮的系了一条四色靛蓝混花青的破裙，裙摆上还匠心独运的摇曳着几片精致的混色雀羽刺绣.
这在北国是女子惯用的装束，我的心里平白又生出了几分嫌恶。
这让我想起来了一段先秦时候的民谣.
彼其之子，美无度，美如英，美如玉.
我自问也算阅人无数，风韵情思尽显眉梢眼畔，好一个风流的异国王爷.
他收起在手中把玩的玉质折扇，右手握拳在内左手在内规规矩矩地对着我们的座席方向行了一个拱手礼.
想起先前嘉月在路上同我说的话，我到底也不敢十分驳了陛下的面子，强忍出一个笑意，脑袋应付着跟随着陛下的一句“平身”微微起伏便算交差。
端王没有立刻直起身子，轻笑着开口，“西夏国夏景铄见过北国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
陛下脸上笑得更好看了，差点没屈尊直接起身去下面扶他.
“端王免礼，此番路途颠簸实属不易，赐座.”陛下向离御座下不远处的宗室席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陛下.”端王起身，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些，黛色大袖衫轻轻扬了起来，配上那一副如在世谪仙般的模样，惹得一众小姐贵女面红躁动.
我下意识紧张地去看嘉月，见她在和瑞亲王家的宝祥郡主贴着耳朵窃窃私语，这才放下心来.
陛下转过头去吩咐刘公公赐端王吃食等一应礼仪，梅英轻轻拉了拉我的霞帔.
我抬头看她，只见她一言不发只是眼睛直勾勾的向下座盯去.
顺着她的目光，入了座的端王与恰好我四目对视，眸光流转，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似笑非笑，若是凑近些怕都能感受到他吞吐出的热气，我感觉自己藏在厚重鬓发后的耳朵都有些烧得火红。
这是极轻浮的行为，偏偏我还自持身份不能当场呵斥他，只得抬了抬下巴装作漫不经心.
余光里我没有停止对他的打量，好在他很快又把这样的目光转移到了其他命妇小姐的脸上，未出阁的小姐尚知羞耻，贵妇中却有大胆的竟接住了他的目光.
你来我往，整个宴会一时间变得有些香艳了起来.
男人们都推杯交盏地畅谈国事，却混入这么一个异端，若说他来北国不是别有居心，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灯火交映间，嘉月见我面有愠色，就也离了席朝我本来为她准备的位置走来。
“一个质子，竟敢如此嚣张。”当着她的面我是从来不装的，咬着后槽牙才憋出来这一句。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嘉月不解。
“小孩子家家，光惦记吃了。”我在上座冷眼瞧着我那十五妹，若是晋王不在这，只怕恨不得下帖子请到家里去，她是皇家贵妇，一言一行都彰显着皇家的颜面。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样好看的郎君，不怪大家看花了眼。”我看她这样肆无忌惮的把女子妇德都抛诸脑后，就开始后悔把她养的这版肆意妄为，真该用竹板子狠狠的打她的手心，再关在屋子里将《女德》、《女戒》抄上十数遍.
哦，上一个被我养成这样的是容弟.
我看着嘉月吃得狼吞虎咽的小脸，还是舍不得把其中的厉害关系跟她挑明.前些年，我原以为等她大了，再在朝中挑个好人家的夫郎，虽是下嫁，可一辈子和和美美、琴瑟和鸣.若是嫁到外邦，且不说这端王如何的风流多情，那层出不穷的事务也得把她搓磨死.
她不明就里地给我夹了一筷子芙蓉鸭，笑嘻嘻地劝我多食.
“我不喜欢那个端王.”我知道她心性单纯，又一向对我尊敬有加，不知道这样说她能不能明白.
“哦.”她规矩地把筷子放下，又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最后一支歌舞演毕，宴会差不多要接近尾声.
座中各人都开始整理仪容准备起身告辞，我也吩咐小太监引端王去北郊行宫，好让他莫不在宫中多加逗留.
陛下今日高兴，多喝了几杯，红着脸不让端王走，非闹着要和他谈论天地书画.
“陛下醉了.”我不得不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何况，历来除夕他都应该歇在我宫里的.
他脸色一变，朝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若是想回去，便自己先回去吧.”
我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响，反应过来后才明白这是变相的在下逐客令，虽然声音很低，但我脸上的不自在也多多少少让座中宾客明白了一二.
来不及多想，我起身道了个万福，大大方方道，“臣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他看起来像是清醒了，又像是更醉了，有点懊恼地捏了捏眉心，温声道，“既然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去休息吧，雪天路滑，当心摔着.”
这一下倒是殿内的人都听清了，一众臣妇都起身行礼.“恭送皇后殿下.”
路过端王的坐席前，我余光瞥到他并没有完全起身，只是用折扇顶着桌面支撑着身子，散漫地强撑起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走着瞧，来日方长，这西夏你回不回的去去还是一个变数。
等真上了轿子，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浮上了心头.我扶着金碧辉煌的扶手，看向重重叠叠的宫殿，鼻子一酸，眼眶里开始氤氲雾气.
回到自己宫里，我才敢小声的哽咽了几声.兰芷把奴才全都遣了出去，才过来帮我把礼服脱了.
这是是我在宫里的第十个除夕，也是唯一一个陛下没有陪我守岁的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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