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宁轻盈地跳到一边的树上坐下，看梵寻机做事。
梵寻机没有折返洞中。他只是就地席地而坐，抖开的青色僧衣被夜风吹拂着扬起，因为打斗过后，参天密林已经露出一片天来。
黑雾随着藤罗的身死丹收也逐渐散去了。
月华银白皎洁无暇，淡淡地洒落在梵寻机的身上。
像一层薄薄的轻纱拂过他安静的眉眼，高挺的鼻和薄唇。
佛光带着暖意和光明，慢慢萦绕在他周围。
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原地，念珠轻捻，悲悯的气质从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这种气质很独特。
她虽然见的和尚不多，但是菩无咎和虚渡法师却都没有给她带来这种感觉。
并不是遁入空门的人都有仁爱之心以慈悲为怀的。
不然那些邪佛便也不存在了。
慢慢地有十几个白色的光点从洞府里面飘出来。
清越的梵语从梵寻机的口中祷出，环绕在这一方天地。
除了白色的光点，渐渐地从倒下的树木下也有萤火般的光点缓慢地飘浮起来。
那白色的光点是受害少女和修士门的亡灵，这些萤火般的，大抵就是飞鸟和走兽了。
看着这些在梵寻机面前停留了好几息然后就往西方飘走的亡灵。
岁宁也闭上了眼睛祈祷。
这个时候她却突然想起了刚刚放下的一件事情。
藤罗出现，似乎是因为那尊佛像，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不过她抓来的人就是用在那佛像身上了。
藤罗究竟是想做什么，之前的时候没有注意。不过现在岁宁确信是同虚渡有关。
那佛像眉眼轮廓已经随着它时间流逝而弱化了些许，不过却仍旧看得出来，那似乎跟虚渡法师有些相像。
所以这两个月来江别城的不安宁和这些消逝的生命，就是因为虚渡法师这段孽缘么？
之前没有发现，现在发现之后，岁宁的情绪就有些微妙了。
梵寻机作为虚渡法师的大弟子，又是佛门中人，他定然也知道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连她这么一个外人都凭借一知半解窥见了些许。
他又会怎么想呢？
过了许久，梵寻机才睁开眼睛，归去转世的魂灵已经消失散去。
山中一片清凉寂静，仿佛曾经无形笼罩的压抑和苦难也一同烟消云散。
梵寻机站起来，嘴唇动了动，“道友，一同走吧。”
岁宁从空中收回目光，拍拍裙摆，笑了笑道，“好。”
两人借着法力于夜空中飞行，风卷起两人的衣角，因为速度快的缘故，衣袍抖动着猎猎作响。
岁宁回眸看，安静下来的连绵山林仿佛一只沉睡蛰伏的巨兽，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梵寻机不是那种爱说话的性子，岁宁已经了解了些许。
她偏头看，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梵道友。”犹豫了一下她喊。
梵寻机没想到岁宁会跟他说话。
他偏头和岁宁对上视线，两人同飞，距离很近，几乎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梵寻机望进这双盈盈的杏眼，眼睫浓密轻翘如蝶，此刻目光全部投注在自己身上，让人不忍心辜负和置之不理。
岁宁的动作也是一怔，她觉得这或许有些心理原因在。
梵寻机的眼睛远远看是泛着浅金，近距离瞧，那瞳孔的金色其实更接近微醺的落日那般的颜色。
两人微怔之后同时转开头。
“何事？”，接着梵寻机说。
两人默契地忽略掉刚刚异样的尴尬。
岁宁抿了抿唇试探道，“之前那妖祟胁迫我，多亏有道友下的符咒护体……”岁宁想了想还是不问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趁自己不注意下了符咒，“不过此间事已了，道友可否将那符咒收了回去？”
梵寻机行进的速度陡然一滞，脸色微变，就连垂在身侧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不过也只是转瞬之间，他很快转头掩饰了自己的异样。
“你想去掉那符印？”梵寻机低低地开口。
岁宁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觉得梵寻机的声音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点低哑。
“啊对的。”岁宁利利索索地回答。
梵寻机一时没说话。
岁宁看不到他的正脸。
她想了想继续，“一般符篆似乎用了一次便失去了效用，你们宗门的或许也如此？”
岁宁微微偏了偏头，等待梵寻机的回应。
梵寻机此刻的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那夜混乱，却又恼怒愤恨屈辱。
所以在对方逃跑之前，在她身上留下佛印。
佛印不是神佛宗弟子都能够下的，除了他便是师尊师弟了。
近距离接触一段时间便可下佛印，只需一念起，便可强行却又悄无声息地落下烙印。
佛印既是禁锢，又可用于追踪，还可用于护佑。
除了下印之人，没有其他人可以催动各自所属的佛印。
梵寻机闭了闭眼睛。
业障。
当初实在匆忙窘迫，下印的位置便也是潦草失策。
本意用以追踪的佛印，却也难以宣诸于口。
梵寻机一直没有回答，岁宁这回真有些忍不住了。
她飞到梵寻机身前拦住他。
岁宁这才发现年轻僧人竟微阖双眸。
？
你们神佛宗的和尚就是旁人在同你们说话的时候，也能突然闭眼修行起来么。
她挡在了面前，梵寻机自然也是知道。
他睁开眼睛，便看见了一双染了怒气也仍旧灵气逼人，妩媚至极的双眸。
佛印下印只需一念起，拔印却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它一方面是用来追踪的，一方面则是护佑圈禁。
前者拔印会让对方疼痛受苦。
后者便需十分亲密，至少需要他动手在原处绘结逆向符印才可除印。
于是在岁宁眸光的逼视下，梵寻机的薄唇微微动了动，缓缓道，“此符印三日之后便会自动消失，道友不必惊慌，于身体无害。”
岁宁收回拦住他的手，心头松了一口气，然而仍旧夹杂着不知所以的恼意。
这人跟个锯嘴葫芦一样实在是太让人憋屈了。
于是她没忍住道，“梵寻机，你同无咎师兄弟关系看来极好，况且也是同一个师尊，怎么性子就这般天差地别。”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不过有的话我还是要说。”
“你或许应当知道我的宗门身份，不过却也不必这般避我如同蛇蝎，我也不会打主意在你身上的。”
“这修仙界修士这般多，我还能缺了不成。”
梵寻机捻着念珠的手指陡然一紧，双眸深处慢慢浮上一层浅浅的戾气。
他停在原地缓缓抬眸，“不会打我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