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顾城经过医生的同意回家过年了，他们在晓儿家吃的年夜饭，一会儿沈意他们还会来接蒋暖暖，他们一起去戏水江边放烟花。
“你们两个也去吧，带着暖暖一起，一会儿也不用蒋明接了，就你俩把暖暖送回来好了。”晓儿乐呵呵道，却一直观察着顾城，“暖暖可喜欢放烟花了，每次都是和小意他们一起去，要是你们肯，我就提前给小意他们说，今年顾城也回来了。”
可是程琛有一点不想带顾城去，原因他也有，可这并不适合当一个理由。
“太好了，顾城哥哥和我们一起呗。”蒋暖暖很是高兴，“我们可以和意姐姐一起去玩了！”
顾城低头逗她，“暖暖不害怕烟花吗？”
“诶？”蒋暖暖懵懂的看着顾城，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为什么要害怕，明明那么漂亮，该不会……该不会顾城哥哥害怕吧！哈哈哈。”
顾城摇头，“等它们变成石头块砸暖暖的时候，暖暖还喜欢它们吗？”
蒋暖暖一听，眉头皱了起来，“石头？为什么会变成石头？”
“那它们不漂亮的时候，暖暖没有想过它们去哪里了吗？”
“诶？”这样的问题着实问到蒋暖暖了，小姑娘开始跑去问晓儿，晓儿也问她，对啊，暖暖，烟花最后都去哪里了呢？
顾城看着蒋暖暖因为这个问题原地摇摇晃晃的走，得逞似的笑了，程琛看着他，说，“怎么变得喜欢逗小孩了？”
顾城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减，“我变了吗？”
变了。程琛内心在肯定的回答，嘴上却没有说一个字。变了，从那天去到墓园回来开始，顾城就变了。
“顾城哥哥，你就告诉我嘛，它们去了哪里，真的会变成石头吗？”蒋暖暖伸手挠头。
“你去问你的意姐姐吧。”顾城的样子却是一副总能和小孩混的很熟的样子，他自然的摊开双手，蒋暖暖挠着脑袋的手就朝他掌心拍了去。
程琛恍惚看见了当初顾城把沈意逗哭了的场景。
“顾城哥哥，你还没有说，和我们一起去放烟花嘞。”
“一起呗。”顾城很是轻松的回答他，就连晓儿都觉得不对劲了。
那是程琛噩梦的地方，程琛最不想去的地方。
顾城的话锋一转，“不过……你还得问程琛同意吗。”
“肯定同意啊！”蒋暖暖底气十足道，“是不是，老光棍？”
蒋暖暖和顾城同时看向了程琛，程琛先是一愣，干咳了一声，总觉得此刻顾城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像是在玩弄他。
晓儿也扭过头看向他，程琛没有理由拒绝，“好，好啊……”
“耶！”蒋暖暖立刻就高兴的跑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我真的变了吗？”蒋暖暖一离开，顾城才扭过头问了刚才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是一下子就变了，还是就最近呢？”
“……可能是因为病好了，你心情也好吧。”
顾城向后仰，“这是我能凭心情决定的吗？那我也能说，程琛，你变了。”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顾城，你有事瞒着我吗？”
“有啊。不如就趁今晚吧，我都告诉你，怎么样？”顾城坦诚道。
程琛不知道顾城是怎么想的突然就想明白了，也不和他藏着掖着了，坦荡的就像一朵已经盛开的花，可花是要死的，人也是。
“嗯……怎么看着你的样子，是不想知道呢。”顾城疑惑道，“程琛，你不用想其他的了，是我想明白了。”
在终于抵达墓园的时候，顾川终于在顾城心中真正的死去了。
“程琛……你能看得出我很羡慕顾川吗？”
在程琛的印象里中，顾川每一次出现的时候，顾城都对他表达出了不喜欢，但是在此刻顾城还是想着顾川的死，程琛大概就知道顾城还被影响着。
没等到回应，顾城却兀自先叹了气，“算了。”
晚上九点的时候，沈意他们来了，还有沈事和林子。
“意姐姐！”暖暖跑出了楼梯口，眼尖看见了沈意他们。
“暖暖。”沈意朝她张开了怀抱迎接她，顾城站在程琛身后，瞧见了穿着绒毛裙的沈意，留着及腰的长发，戴着同样毛茸茸的耳罩。
“暖暖，想我了没有啊？”沈意眼含笑意的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后却抬起头，视线越过她，只看见了程琛。
“意姐姐，我可想你了。”蒋暖暖踮起脚尖搂住沈意的脖子，沈意把耳罩取了下来给暖暖戴上，暖暖双手扶住耳罩，眼里亮晶晶的，“意姐姐，我带你认识顾城哥哥！”
顾城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并没有立刻站出来，反而是沈意先喊了一声，“程大哥。”顾城才探出了头。
“又漂亮了。”程琛说，“你哥呢？”
“在前面等着我们。”沈意朝黑暗中看了一眼，回过头有些结巴道，“那……那个……”
程琛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顾城，这是沈意。”随后又缓解气氛的说道，“就是那个老是怕你的小姑娘，长大了。”
“那现在还怕吗？”顾城笑道，“不怕我就出来了。”
“沈意，现在不怕了吧？”
蒋暖暖懵懂的在他们三个人之见看过去看过来。
沈意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不，不怕了。”
顾城这才从程琛身后站出来，沈意看着他的时候还是有些愣了神，灯光下的顾城显得格外的消瘦虚弱，眼神却仿若还是几年前那样看着沈意。
“不怕了就好。”
沈意说不上她所认为的顾城的变化，明明前一秒她靠这样的眼神分辨出了顾城，却在下一刻有些分不清了，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大概还是因为她当初年龄小的缘故，所以认不清楚也是正常。
“意姐姐，别发呆啦。”蒋暖暖的小手在她面前晃悠，沈意回过神来的时候，程琛正看着自己，顾城则已经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走吧。”程琛牵着顾城走，沈意看着他们牵着的手，移开了视线。
沈事靠在车门抽烟，他的思绪和他吐出来的烟一样缥缈，林子则在副座补着妆，她今天化了一个很精致的妆容，她已经很久没化这样的妆了。
“今天有闲工夫化妆了，你不是都已经懒得化了吗。”沈事吐出一圈烟，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他今天也是，特意刮了胡子。
“你不也是。”林子看他一眼，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好不容易出来玩当然要漂亮些。”
“前几年你可不是这样的。”
“你不也是。”林子涂着口红再次道，看了眼后视镜，看见了远处一群人正在走来，“别老是一身烟味的，暖暖还小，可不能闻这些。”
沈事一声不吭，把烟熄灭放回了烟盒，从包里娴熟的拿出了口香糖。
林子提前打开车门下车，隔着老远就听见了蒋暖暖的声音。
“林子姐姐！”
“乖乖，快来。”蒋暖暖风风火火的就跑到了林子那儿。
沈事回头不停的张望了许久，才看见了站在程琛身旁带着红帽子的顾城，从沈事的角度看过去，顾城像是整个人都依偎在程琛的怀中一样。
“林子姐姐好漂亮。”蒋暖暖伸手摸了摸她的耳环。
“好看吧。”林子偏过头让暖暖更清楚的看见耳环，“快上车吧，你看看，小手都冰冰的了。”林子牵着暖暖站起身，过了一会儿才洋装镇定，不小心忽略了程琛，直接道，“好久不见啊，顾城。”
顾城道，“好久不见。”
林子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上车吧，该出发了。”
听到林子的话，沈事反而先打开了车门坐进了车里。
顾城和程琛并排坐着，沈意抱着暖暖，为了腾出更好的空间，顾城的半边身子都是在程琛身上的，尽管沈意那里已经有了多余的空隙。
沈事把车开的很慢，顾城刚好能够在后视镜看见他的眼睛，他们对视了一瞬间，沈事犹如惊鸟般迅速地挪开。
他们一路开到江边，都只有蒋暖暖和沈意玩闹的声音，这俩小姑娘之间相处的很开心，竟然也有了久别重逢的感觉，相比车上的所有人，都要坦诚的很多。
“我在这儿守着车，你们注意安全。”沈事把车上的烟花搬下来，还有一小箱的零食，他把烟花递给了程琛，零食递给了顾城。
“你这样子没变多少，沈事。”顾城在接过箱子后，对沈事说。
沈事没想到顾城会主动给他搭话，看来其他人也都没料到，所以沈事本人也没想到其他任何的应对措施，只能胡乱搪塞道，“你也是。”
不知为何，沈事说出来之后，竟然会感到无比的轻松，这样的错觉只有一瞬间。
“哥，和我们一起吧，车停在这儿不会有事的。”沈意看着自己的哥哥，或许只有她可以看出自己哥哥满是情怀的那双眼睛了。
“小意说的对，别老是用守车的理由偷懒了，除非你这车子自己长腿跑了。”林子挽住他的胳膊，“走吧。”
沈事被林子拉着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最后沈意也看不下去了，过去搭把手，暖暖高高兴兴的在后面喊着加油。
“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当成顾川了？”等他们走远，顾城直白的对程琛说道。
“顾城，你就是你，别多想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全部的想法吗？我把我每一刻在想什么都告诉了你。”顾城对于感情不动如山的样子真像一个机器人，“顾川才是和他们最亲近的人，我不是。”
“他们只是在怀念。”
“那我是一个纪念品吗？”顾城说这话时毫不迟疑，“沈事谁也没告诉的吧，关于当初那件事。”
程琛皱眉，看着顾城时满脸的疑惑，“沈事也知道？”
顾城洋装意外的神情，努力的抱着手里的箱子，“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当初是他和顾川一起救的我，不过他现在一定很后悔吧。”
“我猜他不敢恨我，只是因为我和顾川长得太像了，不然他得恨死我了，我也以为他会恨着我，不过现在这样，他应该是害怕了吧。他后悔了，不该帮着顾川，甚至应该阻止顾川，你不是也说，沈事一直在帮助季雪吗？你觉得他有照顾季雪的责任吗？作为顾川生前的朋友，他可没必要做这么多，反正我是无法理解的。”
“所以……所以你怎么样都无法放下这件事了，对吗？顾城。”
“不是。不是怎么样都，是永远。”顾城轻轻摇头，用了诉说遗憾的语气，“程琛，尽管你告诉我，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了，我都放不下，不管我对自己怎样的默许，我都不行。它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本能了，想起他是我无法避免的事了。”
程琛没有任何办法，好像不管他怎么做，都改变不了顾城，针没扎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处在痛。
“老光棍，别偷懒啦！快把烟花拿过来呀！”蒋暖暖站在远处对他喊道，顾城对他笑，说了一句，“走吧。”他先独自一人走在了前面，戏水江就在前面，程琛还是如此的害怕失去他。
可是顾城走在半路还是停住了，回头看他，“怎么不跟上？”
程琛的内心有了波动，站在雪地里就快要被冻僵的双腿终于是迈了出去。
“又在想什么？”顾城大概是想问他为什么刚才没有跟上。
“有点冷。”程琛吸了吸鼻子，好像在给顾城证明这是真的，不过这本来也无需证明。
顾城点头。
他们把手中的箱子放下，看林子和蒋暖暖缠着沈事给他们点烟花，走的远远的，只有沈意总是看向他们。
烟花在空中绽放的一瞬间，顾城好像被吓了一下，在程琛问向他之前自己先做了解释，“我真没见过，只听见过声音，然后在地上看见它们都变成了石头——肖枭老是捡起那些石头去砸人，然后就被人追着跑。”
“意姐姐快跑呀！”点燃第二个烟花，蒋暖暖亢奋的拉着沈意跑向远处。
随着第二发烟花在空中绽放，顾城没听见程琛之前说什么，只好疑惑的看着对方，烟花倒映在顾城的眼中，程琛就好似站在了一片灿烂的盛地。
“你说什么？”顾城稍微靠他近了些。
程琛捂住了顾城的耳朵，低头亲吻他，在耳边偷偷露出一条缝隙，凑近耳边问顾城，“你有什么愿望吗？”
顾城听见程琛的声音就好像被蒙在了鼓中一样的沉闷。
“怎么能向烟花许愿，虽然我没见过，可我也不傻。”
“你没见过，当然不知道他也能许愿。”
“那就让我回家吧。”
烟花在消失的那一刻变成了落寞的石子回到了人间，有一颗落在了蒋暖暖的脚边，她拾起了似乎是顾城口中所说的那颗石头，向沈意展示。
“意姐姐，你看，从天上掉下来的石头。”
沈意朝她笑了笑。
“我去给顾城哥哥看。”蒋暖暖刚站起身，沈意就把她牵住，“还有好多烟花没放，暖暖，我们再去放烟花吧。”
“好！”暖暖把这颗石头放进了包里。
程琛久久的望着顾城，希望他还能再说一些其他的。
程琛眼中的顾城仿佛置身于深渊，周遭是漆黑一片。
“顾城，就不能留在我身边吗？”
顾城似乎有些无奈，把帽子摘下，给程琛戴上。他自己的头发有些凌乱，却给程琛细致的整理，手突然停住了，看着程琛的眼睛时有些情难自禁，把帽檐缓缓地向下拉，程琛也是这样一直看着他，直到眼前变得漆黑，唇上却又覆盖上了柔软又冰凉。
唇齿间变得炙热，程琛抱着顾城，他在黑暗中肆意依赖顾城，加深了这一吻。
烟花映照在他们的侧脸，顾城被吻得有些晕乎乎的，只好搂着程琛的脖子，程琛的手在他腰间，他们在雪地里相拥而抱，身上的衣裳都被浸湿了，一颗火热的心脏和一个濒死虚弱的心脏还想要紧紧地挨在一起。
当喉间一丝腥甜把顾城从这温暖中拉出来的时候，他才发觉这雪地好冷，歪着头倒在了程琛的肩膀，却是怎么也昏睡不过去，胃里一阵阵恶心翻搅，唤不醒这一场梦。
沈事的包里还剩下一支烟，他自己找了个角落，看着烟花想念那个不会回来的人。
林子找了一圈才找到他，晃晃悠悠的坐在了他身边，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像吧？”
沈事转过头看向她，斩钉截铁道，“不像。”
“确实又不像，可我又说不出哪里不像。可能是因为我太想他了。”
“再像我都认得出来。”
“可你刚才可不是这样的。”林子笑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往年都是躲在车里偷偷哭的。”
“……”
沈事没说话，林子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你还不如躲在车里偷偷哭呢。”
沈事没明白林子这句话的意思。
“忘不掉了吧，以后也不会经常再见到，这样下去恐怕是真的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沈事还是没吭声，林子觉得无聊了就去找沈意她们放烟花。
许久之后，沈事才在这个角落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偷偷说，“我不想忘记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