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醒来的时候，苏方昼就坐在自己的身旁，身上裹着很是暖和的毛绒毯子——和自己身上的一样。手里还端着的杯子还冒着热气。
顾城四周看了一眼，又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就知道了自己还在医院，自己所在的是某位医生的办公室。
苏方昼是醒着的，听见动静，微微一偏头就看见顾城正在看自己，把水杯递给了顾城。
顾城看见他无名指上带着的戒指，接过了水杯，才发现上面竟然还写着脱贫致富的字样。
水杯里的水荡漾着浅棕色，不知是过滤了多少遍，涟漪荡开了顾城倒映下的脸。
他微微尝了一口，苦。
“这是江医生配的药，会很苦，不过对你身体很有用。”
“……我睡了多久了？”八壹中文網
“你昏迷了三个小时。”
他们这短短几秒的时间里说的话，比万汝在的任何时候都要多，差点让顾城心生怀疑，怀疑不是自己在做梦，就是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苏方昼。
顾城正要起身，腿上麻痹如电流带来的痛苦让他差点把手里的水杯扔出去。
“你的朋友没有任何危险了。”
等苏方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城才反应过来，给他再道了一声迟来的谢谢。
苏方昼把毯子掀开，里面穿的是蓝白相间的条纹病服，在他身上有些略显宽大了，他站起身来，走的每一步都没有声音，坐在了办公桌前。
他把抽屉打开，拿出整齐的一叠白纸，慢悠悠的开口，“从今天开始，你接替万汝。”
“什么？”
“是接替，不是代替。”苏方昼没回答他的疑惑，“你的字写的不错，等一会儿把这份文件抄下来。”
顾城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还未与你两清。”苏方昼拿起一支黑色墨迹钢笔，在白纸上唰唰的写着什么，“我没有忘记你，顾城。”
“不，苏少爷，已经两清了。谢谢你救了南意和肖枭。”
“我救的是他们，并不是你。”苏方昼并没有抬头，“你也不用记着。”
“那苏少爷做着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苏方昼笔下一停，“那你说看见两个人在水里扑腾，意义是什么？”
“是为了让苏少爷在这冰天雪地之下去救他们吗？”
“那我该不救吗？”
顾城听见一声轻笑，心中一愣，完全没想到苏方昼会笑，而后者不给他留空隙思考，紧接着又说，“你要是不想我救他们，我不介意把他们扔回去。”
“……苏少爷说笑了。”
“那就说正事了吧。现在能站起来了吗？”
顾城试着动了动，除却还有些小小的酥痒，不过已经能站起来了。
苏方昼把笔放下，让出位置，示意顾城过来。
“坐。”
顾城心中怪异无比，还是走过去坐下，把杯子放在一旁，翻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件。
“这是收购程氏的合同书？”
“你把它誊抄下来。”
“抄下来了又如何？你若想备份，可以去复印。”
“记得末尾签上你的名字。”苏方昼说。
“苏少爷，罚抄呢？”
“我只要你把这份合同完全作废，又为什么要去复印备份？只是不写你的名字也可以，空着就行。”
门被敲响。
“少爷，衣服带来了。”万汝在门外道。
苏方昼没有说话，万汝在外面只等了三秒钟就带着衣服进来了。
“少爷，怎么不把毯子披上啊，虽说这屋子里有暖气，当心着凉了。”万汝自己的衣服还是湿的，一来就絮絮叨叨，肩上还有些冰碴子，顾城离他有些远，依旧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寒意。
万汝也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把衣服放在了长椅上，退回到门边，“少爷，别着凉了。”
随后便出去了。
苏方昼没有听万汝的话披上毯子，也没有换衣服，只是坐回了长椅上盖着毯子。
“顾城，你想要什么？”
“苏少爷，你是打算报恩了吗？”顾城笑，“若是报恩的话，可以让我离开苏氏吗？”
苏方昼脸上的表情仿佛天生就是一副不会听人说话的样子，“不打算挣扎了？”
“对于我的情况，苏少爷什么都知道，苏少爷看我的样子还想要挣扎吗？况且以我，做不到除了自己以外，像万汝那么贴心的关照你。”
苏方昼静默的观察他几秒，“这份合同暂时还用不上，你可以慢慢写，不能错一个字，抄完了交给我，不满意会再写。”
顾城无奈。
苏方昼伸了一下懒腰之后就一脸倦怠了，“我要的是一模一样，歪了斜了自然是不行。”
见顾城依旧没什么表态，苏方昼看了一眼窗外雪景，现在外面的雪下的很大，已经是半昏半暗了，他走到窗前，毫不犹豫的打开了窗。
冬天的风如山海咆哮后的余波呼啸着朝顾城吹来，白色的纸被吹的到处都是，顾城抬手挡住，身体一下子犹坠寒窖，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却依旧感受到了冬天的窒息，仿佛被强夺了呼吸一样喘不上来气。
苏方昼不知寒的看着他，眼神如冬天一样冰冷，头发被吹的凌乱，衣服也被吹的鼓鼓。
等两人浑身上下都沾了雪之后，苏方昼才把窗户关上，“冬天是最清醒的季节，也是一切的结束。顾城，你想清楚了。”
房间里的暖气也反应不过来，不管用了，顾城冷的浑身发抖，苏方昼的手也已经被冻得通红。他明明已经帮顾城挡了大半的严寒，现在却依旧无动于衷。
等暖气慢慢回温，身上的衣服便干，苏方昼拿着衣服出去了。
顾城坐在椅子上，身上再也没有暖和，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颓废的站起来，撑着桌子，他甚至感觉到桌椅都比自己要暖和。他只能无奈的笑笑，语气里夹杂着微弱的呼救，有气无力毫无回响，“不要总是为难一个病人啊……”
他实在是累了，累的不行，拿起了自己的外套披上，把满屋的狼藉整理好后离开了。
“少爷，把衣服穿好再走吧。您不能趁着江医生不在就马虎了自己身体。明明房间里都开着暖气，少爷出来却比平常更冷了。”万汝跟在苏方昼身后不甚疑惑。
“告诉程氏了吗？”
“已经告诉啦，我前一秒给程总说，他后一秒就到了医院楼下。”
苏方昼把外套披上，“回去。”
“好。”
他们坐上电梯，消失在楼层中。
而顾城刚从房间里出来，还未适应，依旧不受控制的咳嗽着。这层楼的人少的异常，也安静的异常，不知是所属哪个科室。
顾城扶着墙慢慢蹲下——
心内科。
路过的护士以为他是病人，停留下来询问他，把他扶起来。
“先生，感觉如何？”
她胸前挂着的是实习护士的标志，收起焦虑给他说自己不是病人，是家属。
顾城坚持不要她的帮助，护士便给了他一支葡萄糖才离开，一步作三，频频回头。
顾城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虚弱到要人扶着才走得动路了。
他还没走两步，电话响起，看见是郑蕊，他犹豫了一下才接下。
“顾城！顾城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再不来，欺年就要被肖枭打死了！肖枭他疯了，他一来就说是欺年害了南意，要把欺年打死！”
郑蕊撕心裂肺的哭喊中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你告诉肖枭，要是他敢，这辈子也别想和南意在一起。”顾城知道了地址，挂断电话，硬撑起自己还尚在脆弱的身体冲下了楼层。
他等不及电梯，进入楼梯间，迎面撞上一个人。
这一撞把顾城撞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他来不及看清是谁，就已经先道歉，“对不起。”
他有些艰难的起身，那人却先伸出了手，顾城顺势搭着起身，随后被一股强大的力气拉起，自己整个人对对方来说仿佛如羽毛一般轻飘飘，却抽不回自己的手了，“若你要什么赔偿我可以晚些给你，只是我现在……”
顾城看清楚了。
顾城想起了十八岁时他看着自己的那双含情脉脉的眼与现在的这双灼热又如寒冰一般的眼神相重合，一如昨日重现。
所以没了后续，他匆匆结尾，咬牙说了句谢谢，抽出了自己的手，继续马不停蹄的赶往事发地，把劳累的心跳误以为是少年时的心动重现，遏止不住的狂热，一瞬间悸恸难耐。
身后的人站在原地驻望自己，顾城只觉后背滚烫，下楼梯的时候连摔了两跤。
肖枭把余欺年约在了地下酒吧，顾城到的时候，差点把自己摔的头破血流。
“你敢不认这手表？你敢说这手表不是你的，不是郑蕊送给你的那个！为什么它偏偏就会在南意的包里，你对南意做了什么！我今天就要当着郑蕊，你的未婚妻的面质问你，你所有的事都问心无愧，那这手表是自己跑到南意包里的吗！”肖枭手里紧攥着的手表，上面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不过顾城一眼过去，看了余欺年额角的伤便明白了。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一来你就把我打了一顿了，南意出什么事了我他妈现在都还不知道，叫你他妈的停手你还他妈打，我招你惹你了给你当现成的沙包任凭你跑这儿来撒野疯！”
余欺年也受不了这气，肖枭脸上已经落了好几处伤，面对现在这个情况顾城异常头疼。
是郑蕊通知的顾城，所以顾城一来，也是郑蕊第一个就看见了。
郑蕊朝着顾城刻意喊了一嗓子，正在吵的两人都没料到顾城会赶来，那正要打对方而来不及收回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滑稽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