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明耀等了半晌，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轻叹一声，颇为妥协地上前一步，沉声道：“你叫我来是什么意思？你的族人们正在受苦，而你却……”“我要是你，就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些废物。”
暮云卿放下茶杯，抬头看他，眼角眉梢甚至还带着点笑意。暮明耀更加摸不准暮云卿是什么意思了，眼中不自主地透出了些戒备：“什么意思？”
暮云卿并不在意，只是浅笑着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被单独挑出来，免于一死吗？”
暮明耀只觉得心头一凉，先前就隐隐有所察觉的怀疑这会儿再也隐藏不住，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却还是强撑着要挣扎一下：“我……但是我和他们并不一样……”暮云卿点点头，很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知道。但是就跟一群羊里面必须有一个头羊来领路一样，否则即使是羊群，也会不好控制。”
暮明耀狠狠地皱起眉头，不敢置信：“你只是把我当做头羊？”
他好歹是暮家之中堪堪能和暮云卿并列的青年才俊，一朝落难，竟然被暮云卿贬低到这种地步？暮云卿浅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你应该知道，这些送来的人正当生育的好年纪，再加上男女比例又很均衡——哦，我知道你们在一路行进到西北荒漠，路上多少回损失一点人，但大体上这点损失，我还是能够接受的。”
暮明耀脸色隐隐有些发青：“你……你真的一点同族情谊都不顾了？”
暮云卿眉头微挑，似乎有些意外：“你觉得我还需要顾惜同族情谊？”
暮明耀直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但是却又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让暮云卿有这么大的反应，只能站在一边，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看见暮明耀点头了，暮云卿眉眼忽然舒展着笑了笑，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明媚：“有没有人告诉你，你们这一辈的诅咒解除了？”
暮明耀愣了愣，半晌，点了点头，快速道：“我知道这里面有你的功劳，但诅咒解除了的话，受益的人也有你，你就没有必要这样斤斤计较了吧？”
暮云卿的笑容带上了浓浓的讽刺：“果然是暮家人的想法啊……”暮明耀心中有点慌了，暮云卿这种状态明显不对，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就像是要抛下整个暮家独立离开一样。但是这怎么可以？暮云卿是暮家在西北立足的唯一依仗，暮家是还有很多资源不假，但也要有人能够用得动这些资源才行。而有军功在身、又是暮家青年一辈佼佼者的领军人的暮云卿，才是能指挥使用暮家世代积累下来的势力的人。要是暮云卿拒绝了帮忙，他们或许能够在西北存活下来，但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了。暮云卿淡淡道：“诅咒的解除，要搭上我和朱邪玉麟的性命。”
暮明耀瞬间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就问：“但现在诅咒解除了，那你为什么还……还……”还活着。暮云卿神色有些疲惫：“因为有人付出了代价。以后暮家的子弟性命得以自然终结，却也不会有什么别的特殊天赋。暮家之前所有的一切，就让它尘归尘、土归土吧。”
暮明耀厉声道：“不行！”
见暮云卿微微眯起眼睛看过来，暮明耀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过激动了，便摇了摇头，试图缓和一下气氛，道：“暮家……暮家对不起你的人都已经死了，现在剩下的人对你又没有威胁，甚至还唯你马首是瞻，这些人若是日后也能得势，你的日子也能好一点……”暮云卿轻笑出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特别好笑的话一样，看着暮明耀，道：“我的日子也能好一点？你为什么觉得我现在的日子不好？”
暮明耀还以为暮云卿只是在硬撑，半是煽动半是同情道：“我们在来的路上，有一些沙匪自称是你的对手，要对我们下手，给你个下马威。”
小心地咽了口唾沫，暮明耀边观察着暮云卿的神情，边继续道：“我知道你失去了西北军大将军的职位，也就等于是在西北没了依仗和震慑力，这些沙匪又胡作非为惯了，你管不住他们也是真的。若是有一天我们暮家的势力再次恢复了，你就不用怕那些人了。”
暮云卿出下眼睑，神情有些淡漠：“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暮明耀还想说什么，却见暮云卿做了个手势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你可以回去了。”
暮明耀眉头微皱：“你说什么？”
暮云卿冷笑一声，道：“你现在身无长物，只能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要是真的心有不甘，就自己找出可以和我抗衡的力量。现在，滚回去。”
暮明耀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暮云卿这样落面子，却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在暮云卿的逼视之下，愤愤地甩袖推门离开了。守在暮云卿房间门口的伙计赶紧跟上去，一路半是护送半是监视地将暮明耀带回了后院柴房，途中没有让他和旁的人多说一句话、没有让他多看边上的情景一眼。在暮云卿的房间之内，暮云卿眉头微皱地坐在桌边，半晌，才对着最内侧的墙壁道了句：“好戏还没看够？”
“嘿嘿嘿嘿，我说你们暮家人真是相当特别啊。”
靠着墙角的位置动了动，露出一扇暗门来，随着声音的传出，那暗门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推开，欧阳皓月缓缓走了出来。暮云卿轻叹一声，有些苦恼的样子：“说要杀了他们挑衅我的，是野狼。”
欧阳皓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在他莫名发现了自己的红线和朱邪玉麟牵扯在一起之后，他一度对于朱邪玉麟的事情很关注，哪怕是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的人，只要和朱邪玉麟有所牵扯，他也会去关注。这个野狼就是这样引起了欧阳皓月的注意的。当时欧阳皓月就觉得，这个野狼若是不能收服，就要尽早杀了，不然真的是夜长梦多，于暮云卿和朱邪玉麟都不利。只可惜，后来欧阳皓月因为京城有事耽搁了，就没有将这一点顾虑和暮云卿说明白，再后来暮云卿自己也自顾不暇，野狼也有心避其锋芒，三方势力倒也这么安然无事地相处下来了。只可惜，现在欧阳皓月离了自己的大本营，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可用的人也就罢了，暮云卿更是只能暂时窝在沙漠客栈之中，手上就算有势力也不好用。思虑片刻，欧阳皓月道：“好在现在暮家人都已经进了客栈，只要将他们好生看管起来，也不至于让野狼钻了空子。”
暮云卿点点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我担心，暮家人会不知死活地主动去和他接触。”
暮明耀是一定会把他不愿意重现暮家的光荣这件事告诉其他暮家人的，那些人的希望破灭，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幸存下来的暮家人主动和野狼接触，是有点与虎谋皮的味道，但若是双方都有那个想要取暮云卿而代之的想法，未必不会走到一起。暮云卿并不担心别人算计他——一直以来他经历的算计还少吗？更何况，暮云卿自从从暮家墓葬群之中出来之后，对于暮家人的信任也已经全然没有了。既然暮家人失去了他的信任，想要暗算他，自然也变得很不容易了。欧阳皓月倒是自告奋勇，道：“之前那一年，京城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算是因祸得福，我的灵力有了很大的提升——这样吧，我替你监视他们？”
暮云卿笑得很是欣慰，却摆了摆手，道：“我不需要你监视他们。”
欧阳皓月有些意外：“你……可是你之前不是说担心吗？”
暮云卿点点头，道：“但是我并不担心他们对我下手，我担心的是，野狼会趁机杀了暮家剩下的那一群蠢货，这样，暮家就真的绝种了。”
欧阳皓月噗嗤一笑：“说的好像你不是暮家人一样的。”
暮云卿神情有些恍然，半晌，才苦涩一笑：“我不知道……进入暮家墓葬群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朱邪玉麟有她的父母为她挡灾挡煞，我可没有。”
欧阳皓月也有些愣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实说，洛未也和他说了不少和暮家墓葬群有关的事情，但欧阳皓月之前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或者自己身边的人会遇上暮家墓葬群，因此在听洛未说的时候，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放不进心里去。但后来，当朱邪玉麟、暮云卿乃至是印主都在里面了，欧阳皓月急吼吼地想要听洛未再说说暮家墓葬群了，洛未却是无论如何再也不说了。所以，欧阳皓月虽然不像旁人似的，都没有听过暮家墓葬群的名头，但是也并不像是洛未那一辈的人，对于暮家墓葬群有着精准的认识。暮云卿见欧阳皓月蔫头耷脑一副比自己还要失落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关系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两人毕竟也算是长时间不见了，欧阳皓月留在暮云卿的房中说了会儿话，又一起用了早膳，才离开他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欧阳皓月的房间被安排在三楼，但是并不在朱邪玉麟的房间隔壁，而是绕过一个天井、在朱邪玉麟房间的对面。只是这样一来，欧阳皓月从楼梯上来，回到自己房间的话，就势必要经过朱邪玉麟的房间——这是凌晨的时候，带他去自己房间的伙计告诉他的。当时欧阳皓月就在想，还特意告诉他这个，并且这么特意安排了……难道是要老子和朱邪玉麟重修旧好的意思？艾玛这个可以有啊！欧阳皓月边慢吞吞地朝着朱邪玉麟的房间挪过去，边思索着暮云卿提到朱邪玉麟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是不水还含有情愫，在不确定的时候，猛然一拍手——连他都不确定了，那暮云卿果断对朱邪玉麟不是真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