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童微微一愣,浅笑道:“没想都您还没忘记……”当年,在侍童从婴蛊的阴影之中走出来、能够自如的行走说话进食之后,洛未就动过要将他收为弟子的念头。奈何经过测试,侍童心魔太深,再加上他本人并不愿意和别人分享洛未,倒是宁愿退居二线,成了洛未背后那个不可或缺的民心小助手。当时洛未对着还年幼的侍童承诺,若是哪一天侍童能够战胜心魔,他就收侍童为徒,并让欧阳皓月当侍童的师兄,让皓月保护侍童。洛未哈哈大笑:“我是谁呀,我怎么可能忘?你已经决定好了是吧,那什么时候行拜师礼?算了,你有准备就好,一切就等我回去再说……”“国师大人。”
侍童打断洛未对于未来的美好畅想,冷静道,“我不能成为你的徒弟。”
洛未一下子就愣住了:“为什么?”
侍童看着祈天殿之外、深沉如墨的夜色,还有夜幕之上并不起眼、但数量繁多的小星星,面上的笑容前所未有的温柔:“祈天殿不需要两位少主子,但祈天殿不能少了侍童。”
在民众的眼中,祈天殿就代表着和神灵沟通的最高殿堂,而他侍童,则是沟通殿堂和民意的桥梁,而且是最坚固、最华丽、最深得信任不可替代的桥梁。洛未以前从未想过这个,这会儿听见侍童这么说,自然有些着急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先拜师,但是同时不卸下手头的任务,立即挑选出合心意的孩子调教,等他能跌跌撞撞撑起一片天了,你再专心跟着为师……”“多谢国师大人了。”
侍童眉目含笑地等着洛未说完,才浅笑着解释,“但是我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还请国师大人也体谅我。”
言下之意,只要洛未能多尽一些国师的责任,在民众面前多露露脸,祈雨献祭什么的,多摆在明面上做,功劳该是祈天殿该是国师的,不要客气一定要拿到手并且尽量做到昭告天下,那就再好不过了。由于两人目前正用思维沟通着,因此侍童脑海中想到的让洛未尽职尽责的法子,洛未一下子也感受到了,不由打了个寒战。洛未战战兢兢地打断侍童的妄想,道:“侍童啊,咱们先缓一缓——这件事情解决之后,我会请求卸去国师一职,传给皓月——你放心,皓月虽然看上去听不靠谱的,但是他该学的本事都学得挺好。同时我还会在祈天殿再帮助他两年,两年之后我才会离开……”“你要去哪儿?”
侍童难得打断洛未的话,在洛未看不见的阴影中,眼圈一点一点红了。洛未所说没有站在侍童面前,但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对于侍童的反应很是了解,听这会儿侍童的声音,也大概能够猜出他现在的反应,不由轻叹了一声。侍童沉默半晌,轻笑了一声,道:“看我,你要去哪里怎么用得着和我们说……”“我不知道。”
洛未打断他,道,“我也不知道我将来会去哪里,就是有一种感觉,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召唤我一样,我一定要去一个地方。”
侍童这下却担心了起来:“那会不会有危险?我……祈天殿的力量是为了你准备起来的,到了那时候,你还能用上吗?”
洛未爽朗地笑了两声,安慰道:“你怎么会想到要担心我?小家伙,别忘了我是谁、我有什么样的本事啊。”
小家伙……乍一听闻这个许久没有听见的昵称,饶是侍童多年如一日的镇定心性,也有些恍惚了,这个称呼将他带回了十几年前,侍童刚刚被安置在祈天殿之中的回忆。当时侍童并没有自理能力,可以算是洛未亲手拉扯大的,虽然男人糙了点,细节之处处理得没有女人精细,但好歹把侍童平安带大了不是?回想起那段灾难一般的温馨日子,侍童面上也带了笑:“那就不担心你。”
洛未这才满意,他们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遇上事情就去解决去面对,这一向是祈天殿人的原则,就算是半年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都没有摧垮他们的心性。想到半年前的灾难,洛未的眉头微微皱起,迟疑了一下,问道:“皓月今日是如何情景?”
欧阳皓月可以说是在那一场灾难之中出现最多不定数的人,但这种不定性的东西,在被欧阳皓月掌握之后,也成了皓月不为人知的能力之一——这算是欧阳皓月在吃了这么多苦头之后,唯一得到的好处了。本来一个月前,欧阳皓月的能力就应该稳定了,但是谁知道前两天欧阳皓月和洛未交换信息的时候,又提到了自己感觉到体内的能量有些波动,连带着洛未都担心起来。侍童想了想今天一整天欧阳皓月的举动,缓缓道:“少主人除了有些焦躁,倒是没有平常不同的地方。”
既然连侍童都这么说了,那么欧阳皓月的情况定然是没有发生恶化,洛未这才真的放下心来——在洛未的眼中,欧阳皓月对于他本身的了解,还比不上侍童。这也在洛未心中造成了这样一个既成事实——关于欧阳皓月本身的事情往往欧阳皓月说十句他没有事,都比不上侍童一句他身体还未恢复。这让欧阳皓月觉得憋屈得不行,偏偏他也知道,侍童所做的一切并没有私心,他是真的在为欧阳皓月着想。这样一来,欧阳皓月就是有天大的怒火和憋屈,也发泄不出来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欧阳皓月一得到关于朱邪玉麟和暮云卿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逃离了祈天殿——这其中未尝没有想要出门透一口气的欲望。只是真的进了这无边夜幕,真的出了处月部京城地界儿,欧阳皓月满腔的热血又逐渐平复下来。这一年来,欧阳皓月在祈天殿之中深居简出,对于外界的消息可以说是前所未有地孤陋寡闻。只是祈天殿毕竟还没有到达与世隔绝的地步,侍童每日出门接受信徒朝拜或者代表国师洛未做点善事,也能从百姓的口中带回只言片语的消息,然后传达给欧阳皓月。因此,欧阳皓月虽已有足足一年未曾踏足外面的世界,却也还是知道,现在的西北情况不容乐观——哦,当然指的并不是西北是否会再起兵戈,而是处月部西北防线的门户经过这种闹腾,是否还能像以往那么坚固、是否还能还敌人闻风丧胆,是否还能……激起汉子们的一腔热血。可以说,在欧阳皓月的眼中,没了暮云卿的处月部西北军,还犹自带有一点余威,但郁竹正派过去一群以争权夺利的为主要任务的将军,可是会把暮云卿精心调教的西北大营弄成一盘散沙的。欧阳皓月埋头在夜色之中赶路,怎么想都不明白郁竹正是怎么想的——要知道西北防线破了,遭殃的可是整个处月部的百姓啊。郁竹正既然要做有为之君,就应该考虑到这一点,暮家虽然犯了错,但暮云卿并没有。该怎么用人,郁竹正总应该比寻常权贵更加清楚才是。不过不钻牛角尖一向是欧阳皓月为数不多的优点,他觉得以自己的脑袋可能想不明白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猫腻,也就干脆丢开手不去想了。这样白日赶路、夜间看心情是睡觉还是赶路的日子持续了大概半个月,欧阳皓月站在一座孔桥边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从漠北而来的冷冽风沙,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绽放开来。边上一个抱着孩子的仆妇不小心看见了这笑容,当即嘴角一抽,抱着孩子往边上夺去,边还低声叫道自家的娃娃:“这个大哥哥估计脑子有病,到漠北竟然还满心欢喜?这地方穷得很,又有战乱威胁,但凡有一条活路,谁都不会到漠北来,就他还笑!”
欧阳皓月正将内力集中在耳上倾听者来自漠北的声音,冷不丁连着那仆妇的话也听进去了,不由苦笑一声,摸摸满是风沙的长发,眉头继续前进。他可不是有点疯魔了吗?这漠北环境恶劣,即使欧阳皓月和暮云卿最好的时候,也基本上不在漠北多待,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谁曾想到,时隔多年,他欧阳皓月竟然自觉自愿地来到了漠北,还不打算离开了。感慨了一番世事难料,欧阳皓月倒也不是矫情的人,并未易容,进了金云城,先找一家客栈住下了,打算修养两日,再进荒漠去寻暮云卿和朱邪玉麟的身影。进了客栈,欧阳皓月终于安稳地洗了个热水澡,连饭都不吃先狠狠地睡了一觉,欧阳皓月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观察明月星辰,现在已经快要接近子时。子时,宵禁开始也不久了。欧阳皓月有些遗憾,但也只能放弃立即出客栈去找人的打算,安安稳稳地在床上又滚了一会儿,最后发现自己白天睡得多了,这会儿实在睡不着了,就推开窗户,看着下面的场景。金云城自从历经了那场浩劫并再次被修复之后,这种繁荣已经维持了十来年,金云城中的百姓说起那对于给他们带来平安和平静的风炎将军,无一不是充满感激和崇拜的。也正因为如此,西北大营的士兵出来执行宵禁的时候,甚少有百姓会不买他们的帐,甚至有些人高马大的漠北汉子,还主动充当他们的帮手,免费帮忙跑跑腿什么的。看着街上没有多少人、但在万家灯火的衬托下、丝毫不显冷情的街道,欧阳皓月欣慰地笑笑,视线往远处飘去。风炎,你看见了吗?这个被你守护了整整十年的城池,已经脱胎换骨,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关卡之一了。这里的百姓生活虽说称不上富庶,但也能保证温饱,这里没有凶恶的士兵劫掠,治安也还算好,你这十年治理的成效,已经显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