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暮云卿其实是不赞成朱邪玉麟所说的、停下来休息的。明明出口就在前方了不是吗?只要再用心找一找,说不定就能找到一个黑暗聚集得相对薄弱的地方,他们或许能够通过某种手段,努力努力就能离开了呢?少年见暮云卿看着它的眼神逐渐带上了某种厌烦,也冷笑一声,靠在朱邪玉麟身边,道:“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不想休息?那你就自己找啊!我可没有强迫你的意思。”
“小家伙。”
朱邪玉麟捏了捏少年的手,转头看着暮云卿,摊手耸肩,眉眼间略带无奈,“别跟他置气。”
暮云卿轻笑一声,很是气定神闲:“我不会浪费这种力气。”
还说不会,这话就充满着浓浓的反讽意味啊。朱邪玉麟简直无奈,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揉了揉自家儿子的脑袋,左右看看,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坐下休息。就在朱邪玉麟认真想要找个地势比较高、黑暗聚集比较少的地方,印主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也没来得及和朱邪玉麟打招呼,直接从她肩头窜了下去,三两下隐没进黑暗中,再也不能被朱邪玉麟或者少年看见。朱邪玉麟心中有些发慌,自从进入暮家墓葬群,印主不管遇上什么情况,可都没有这么积极主动地离开自己。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被印主带动了心情,朱邪玉麟也顾不得还要带着少年休息了,松开少年的手,三两步就追上去,想要将自家儿子带回来。只是当朱邪玉麟终于从迷茫的黑暗中走出来,勉强能确定印主的位置时,肩膀忽然再次一沉,还未转头就听见印主欢快的声音。“我找到出去的地方了!”
印主得意洋洋地宣布,晃动着的尾巴扫过朱邪玉麟的侧脸,带着难以抑制的痒感。朱邪玉麟将印主从肩膀上抱下来,放在怀中,这才发现,印主身上有不少毛都被燎到了,长长短短凹凸不平,边缘有些烧焦了,衬着印主一身雪白的长毛,看上去很有些狼狈。朱邪玉麟顿时很无奈,小心地给自家儿子顺毛,边问道:“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又遇见了什么,让你自己变得这么狼狈。”
印主也有些心疼自己的毛,但找到出路的心情还是占了上风,扒着澜歌的领子,一向四平八稳得近乎傲慢的声音都激动得有些颤抖了:“就在前面不远处!跟我走……叫上那两个跟我一起啊!我带你们去找出去的路!”
澜歌揉了揉印主的脑袋,也有些激动,转身回去招呼还呆在原地的少年和暮云卿。即使还没有亲眼见到印主所说的“出口”,朱邪玉麟也愿意相信自家儿子。要知道印主的个性简直可以用不通人情得近乎傲慢来形容,更何况,它这样的种族,因为有着绝对的力量优势,并不屑于人类才会使用的心机和手段。找到少年和暮云卿之后,朱邪玉麟也没有牵着少年,而是将单独将印主抱在怀中,由着印主指路往前,在根本没有任何标记物的黑暗中,走走停停,像是走在一段没有尽头的隧道中。暮云卿倒是还能沉得住气,他对印主也有所了解,知道这段路可能会稍微艰难和令人困惑一些,但最终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少年不一样。从根本上来说,少年和印主属于同一种生命体,在特定的情况下,它们能够互相感知对方的思想。这会儿少年虽然不能明确感受到印主的心情,却能分辨出印主的情绪中已经带了些可以称为“疑惑”的东西,当下就不愿意再跟着印主瞎走了。面对少年突如其来的脾气,朱邪玉麟有些发愁,但它毕竟是这一片区域名义上和实质上的主人,朱邪玉麟也不好真的教训它,只能哄着。少年抬眼看着朱邪玉麟,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水雾快速在眼中凝聚,直愣愣地看着朱邪玉麟,也不说话,泪眼汪汪的模样格外引人怜惜。朱邪玉麟心中仅存的母性瞬间就被激发出来了,弯下腰柔声安慰了少年一会儿,万幸还没有将理智扔在一边,仍劝道:“我们继续走吧,你不是说想要和我在一起吗?”
少年看着朱邪玉麟,一脸的不解:“可是,就连印主都不确定它是否找到了之前的路,这样走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如同要打脸一般,少年话音刚落,印主欣喜的欢呼声再次响起,咬着朱邪玉麟的裤子就把她往前面拖。就在他们左前方,不过四百米的距离,有几束明亮的光束穿透重重黑暗,照射进这个从未见过阳光的地方。朱邪玉麟也激动了,天知道她自从进入这个变态非常的暮家墓葬群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真正意义上的阳光了。以前朱邪玉麟被梳语耳提命面的,在阳光强烈的时候,还会做一些防晒措施,这会儿见到阳光,朱邪玉麟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呈大字型瘫倒在阳光之下!就在几人朝着阳光奔跑而去的时候,最先出声的还是印主。就在朱邪玉麟快要触碰到阳光的时候,印主忽然厉声警告:“不要碰!”
也亏得朱邪玉麟一身高度灵敏的反射神经,印主话音未落,她就以一种异常诡异的角度扭腰,带动着身体,从阳光的边关擦身而过。确定自己是半点阳光都没有沾染到,朱邪玉麟蹲在光斑边上的黑暗中,愁眉苦脸地转头看着自家儿子:“为什么不能碰?”
天知道她有多么想拥抱阳光!是的,拥抱阳光!说不清多久没有接触到阳光,朱邪玉麟觉得,若是有阳光饥渴病的话,她一定是得了这种病了!而现在,明明大片大片的阳光就在眼前,印主身为她的亲生儿子,竟然不让她这个做妈妈的、很有可能的了“阳光饥渴症”的妈妈接触阳光!这也是在是太残忍太无情太无理取闹了啊。印主神情自若地沐浴在朱邪玉麟控诉的神情之下,左右看看,对暮云卿道:“你!说的就是你,你过去试探一下,这阳光对人体有没有什么伤害。”
朱邪玉麟瞬间焕然大悟,随即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阳光而已啊,了不起就是紫外线辐射强一点,还能有什么伤害?果然,暮云卿依言往前伸出了胳膊,为了让印主放心,还特意掀起袖子、将裸露的肌肤放在阳光底下好一段时间,等皮肤发红发热了,才将胳膊收回来。印主和朱邪玉麟立即凑上去看。暮云卿的胳膊修长有力,漂亮的白皙皮肤之下,肌肉线条优美有力。如今暮云卿的皮肤因为暴晒而不再白皙,但也仅仅是有一些晒红反应而已,并未出现什么别的、不该有的严重伤害。朱邪玉麟看着印主,认真道:“我觉得这种光对人体没有伤害——嗯,等等。”
朱邪玉麟想起了之前印主身上被毁的东一块西一块的长毛,神情立即变得有些诡异,指了指近在咫尺的阳光,道:“莫不是你就是被这些光给弄成那一副狼狈模样?”
印主立即撇过脸,不去看朱邪玉麟。但自家儿子那愤愤然又格外倔强的神情,也足以说明问题了。朱邪玉麟轻叹一声,将自己的胳膊腿什么的放在阳光底下,确定了这东西是真的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之后,果断抱起印主,道:“我把你抱在怀中,用我的身体挡着你。阳光伤害不了我,也就不可能穿透我。所以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呆在我的怀中,就不会有危险。”
少年在听见朱邪玉麟猜测,阳光可以对印主造成伤害的时候,就偷偷地将自己的手掌送到阳光底下,却并未受到伤害,面上一时有些迷惑。暮云卿也发现了这一点,迟疑了一下,抓着少年的手,一点一点将少年推到太阳底下,瞪了半刻钟,问道:“你有什么不舒服?”
少年眨巴眨巴双眼,一脸的无辜:“没有。”
朱邪玉麟看着怀中印主的眼神立即被同情所取代。很明显啊,少年和印主的生命来源都差不多,而一出生就在黑暗中的少年并不惧怕阳光,反而是从外界进来的、没少在阳光底下撒泼的印主,竟然会被阳光所伤害。这也未免太讽刺了吧。只是找到了暮家墓葬群地下的阳光并不足以让朱邪玉麟一行人离开,他们真正需要的,是能够让阳光透进来的、地下黑暗的缝隙。但因为印主对于这种明显代表着救命意义的阳光的反应和其他生命体都不一样,朱邪玉麟只好将印主安安全全地放在黑暗之中,和暮云卿以及少年一起,在阳光透进来的地方,摸索着找那个必定会存在的缝隙。那是他们最有希望离开这里的通道。在暮家墓葬群中,朱邪玉麟拿不准时间的流逝,但是她确切地知道——或者说,没有什么时候,她会比现在更明白自己内心的渴望。在刚刚魂穿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朱邪玉麟想要自由,那是一种非常单纯的、单纯到甚至有些朦胧的希望,若是有人问朱邪玉麟想要的是什么样的“自由”,朱邪玉麟估计也说不出来太具体的东西。后来,朱邪玉麟和暮云卿纠缠在了一起,经历了许许多多,朱邪玉麟渐渐失落了自己的一颗心,那个时候她就在想,她想要的,估计是通过军功、或者某些别的功劳,成为那个能够和暮云卿比肩的女子,而非站在他身后、需要暮云卿保护的菟丝花。后来,当朱邪玉麟被暮云卿背叛、被郁竹正利用、被身边亲近的人误会、又进了暮家墓葬群、后来又在暮应的千年谋划之下,历经了暮家墓葬群建立之初的那些事情……朱邪玉麟此时的心态已经变成了,她只是想要一份平静的生活,快不快乐不是她能决定的,只要平静就好。而现在,在经历了暮家墓葬群的地下空间,以及这个古灵精怪但确实没有伤害过自己的少年之后,朱邪玉麟觉得,她以后的人生目标可以再次发生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