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清亮的天光渐渐散去了薄雾，一辆车驶出了度假区。
早上六点刚过，宋然离开了这个地方。
本来她还在想理由要怎么离开，但母亲的一通电话却让她直接有了现成的完美的借口离开。
只是这个理由对她来说，是个不好的事情。
她的植物人大哥在医院出了事，好端端的呼吸机居然会出了故障，所幸的是最后有惊无险。
宋家不差这个钱养着一个植物人子孙，医疗条件也是最好的，可就是这样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要说是巧合，别人信，宋然不信。
江野开着车，一路上都开的很平稳，还未驶上高速，偶尔等红灯的间或里他会抬眸从镜子里看着后座上的宋然。
她从上车到现在就几乎没有变过表情，低垂着眼睫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让人窥探到她的情绪。
从昨晚到现在她应该都没合过眼，肉眼可见的疲惫。
若非她的眼睫还时不时的颤动，不然随时觉得她好像会睡着似的。
江野把车速再压了压，尽可能再慢一些。
从安城回锦城的路上又开始下去，密密实实的雨幕敲打在窗户上，宋然抬了抬眼皮，对前面的江野说：“你辛苦些，到家了喊我。”
“好，你睡吧。”
江野应下，视线的余光又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已经环着双臂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
哪怕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也只在宽大的后座上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连姿势都是这样保护自己的姿态，这已然是她下意识的行为习惯了。
宋然是真的很累。
像是所有复杂的不复杂的事情都搅和到了一起，搅的她大脑发胀。
人一旦选择背负着秘密，那就势必要一直拖着这个包袱，小心翼翼的守着。
昏昏沉沉间，她好像做了梦。
梦里有好多人，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是在迷雾光圈之间，好像有人在她耳边喊着她的名字……
那人低低地喊她，宋然……
熟悉却又陌生的嗓音。
她想向那个声音靠近，却找不到那人的方向，最后却与那个声音渐行渐远。
……
车停下，宋然从梦中惊醒。
她睁眼看了看周围的景象，已经到家了。
她揉了揉眼睛，“到了啊，我好像都睡着了。”
“嗯，刚到，还没来得及喊你。”
其实江野没有喊她，而是默默地把车停下来让她多睡了一会儿。
他主动下来把她的箱子搬下来，此时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他打着一把大伞撑在她身侧，尽可能的不让她的肩头落上一滴雨滴。
从下车到廊下的这段路上，她真的没有被雨淋到一点。
宋然自己接过箱子，抬起脚步就打算往家里走，刚踏出去半步路，她又回头对他说：“你回去吧，今天放假。”
“好。”他没有多言，简短的一个字就应下了。
宋然走的仓促，他看着她走进屋子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又站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
宋然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放，直接把箱子往客厅里一丢，直奔母亲的房间。
她推开门，就见母亲安静地对着窗子坐在椅子上，背影显得格外的寥落安静。
宋然放轻了脚步走至母亲身边，弯下腰从后面抱住她，把下巴轻轻的放在她的肩膀上。
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宋太太握着她的手，手在她的细嫩的手腕上来回摩挲着，喉间微微有些哽咽。
她年纪大了，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女人，经历过丧子丧夫的痛苦，到这个年纪是一点意外也承受不起了。
“然然，我昨晚梦到你爸了，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你二哥才出生没多久，他和我说想要个闺女，要长得水灵灵的，以后他就放手心里捧着，长大以后谁来娶都不给。”
宋然眼眶发热，手臂微微收紧，把母亲拥得更紧了些。
“妈，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她的脸颊贴近母亲的脖子，是小女孩撒娇的小动作。
她的语气里有自责，内疚，还有一种无力感。
宋太太转过脸来看她，“我的然然已经很优秀了，不许这么说自己。”
见女儿脸上带着泪痕，她心里更不好受了。
宋太太伸手擦去了宋然脸上的眼泪，“然然，妈妈以前是做错了决定，但我现在只希望你开心健康的活着就好了。”
这个要求过于卑微。
宋太太说的事无非就是把女儿硬生生养成了儿子。
如果宋然在宋家只是个女孩子，她完全不会看到这些阴暗面的东西。
“妈，我没事。”宋然吸了吸鼻子。
人的长大往往是一夕之间的，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看到了家里这些藏在光下的东西。
是她初中的时，接送她的车子在路上遇上事故，司机当场死亡，而她因为下车买东西而逃过一劫时……
还是高中的时候二叔强烈要求送她出国去念书，露出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时……
因为很多原因，她没有和正常小孩一样上过幼儿园和小学，极少次数出现在学校里就是参加升学考试。
等到她稍稍大一些，可以在学校里上课时，她从来不敢考的分数太高，在学校里也是不听老师讲课被分到末班的二世祖，坏学生几乎就是她的标签，高中那些重要的考试试卷上，她也选择性的空很多题，却没人知道只要是她做的题几乎是全对。
没有哪个孩子不希望在人前表现的优秀，但她很早就学会要收敛锋芒，久而久之，自己都被洗脑了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
可那人却从未想过真的放过她，或者说他们一家。
只要她存在一天，就势必会是某些人的眼中钉。
亲情，太奢侈了。
锦城下了很大一场雨。
从早上的细雨开始越下越大，也许是连日奔波的原因，宋然一直浑浑噩噩的。
午后，她在小五的房间里直接午觉，小五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她又做了个噩梦，被沉闷的雷声惊醒，猛地醒来只觉得冷汗涔涔的。
惊醒后下意识地转眼看向床的里侧，只见身旁的小五正睡的香甜，她低头亲了亲小闺女柔软的脸颊，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她现在不太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两颗避孕药的副作用，倚靠着床头放空了一会儿。
顺手接过手机，才发现上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最新的一个未接来电却是宋景骁的。
这个电话记录，宋然很想忽略，连带着看到显示出来的这个名字时都会觉得头痛。
犹豫之后，她给他回了过去。
通话几乎秒接。
电话那头传来了男人熟悉的声音……
“怎么突然回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他的嗓音带着沙哑，低低沉沉的，听上去情绪并不高。
宋然握紧手机，平静道：“我走得早，来不及说了。”
“出了什么事？”
“我大哥的病房里出了一点点小意外，不过已经解决了。”
她没瞒着他，甚至是有些故意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
而后，继续听得他的声线传来：“没事就好。”
“嗯。”
宋景骁没再多说什么，挂了电话。
……
问完了宋然的事情，宋景骁抬眸望向窗外，他心里也被烦躁的情绪充斥着。
他这混乱的一天也才刚刚开了个头。
慕清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她镇定的和他讲话：“景骁，外面有人找你。”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语气也是小心翼翼的，就连说完这句话之后，她都会下意识地咬唇，手指绞在一起，这是她忐忑不安的表现。
宋景骁转身，深邃的眸子沉静地看了她须臾，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过她身边与她擦肩而过。
给她留下的依旧只是一个背影。
慕清漪站在原地，心里又是忐忑又是荒芜。
她还记得今早他醒来之时，先是疑惑茫然，再是犹豫，最后眼底的神色彻底转冷，他就那么冷眼看着同睡一榻的她。
那是慕清漪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一个人这么安安静静地瞧着她，也会让她这么浑身难受。
而比他眼神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的话语。
半晌，宋景骁的视线依旧未从她身上移开，平漠地轻嘲：“同样的招数用两次，不腻吗？”
慕家同样的招数用了两次，可他就是同样的套路进了两次。
只是上一次出了差错。
而这一次，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赤衤果着躺在他怀里的慕清漪，她身上有青紫的掐痕，足以说明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的眼神是冷的，微挑的眼角带着几分讥诮。
在这种情况下，慕清漪哭了，而且哭的很厉害。
作为富家千金的骄傲和自尊被践踏的一塌糊涂，比起第一次用这种手段不堪百倍。
在男人的薄凉的目光下，她哭的话都说不清楚，只是断断续续地哽咽：“景骁，我只是……只是太怕失去你了，对不起……”
她第一次在宋景骁面前彻彻底底放下矜持，把自己的姿态放的这么低，甚至已经是卑微了。
也不再装矜持，就是要做他的妻子。
不惜一切代价，什么骄傲都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