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之后,阿比盖尔购买了一张前往多恩的车票。
火车温暖如春，但随着列车北移，空气越来越冷,车窗上结出一层漂亮的冰花，阿比盖尔斜靠在着座位上,伸手拨弄那些霜花,冰凉的感觉从指尖传来。
她微微歪着头，视线透过朦胧地车窗朝外看。
她终于想起,人类的生命始终有尽头。
而现在,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否则,当那些故人这一生结束之后,这些将成为永恒的遗憾。
北上，前往多恩，似乎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多瑙河水结冰了。
曾经，她作为安娜离开多恩的时候,狼狈地坐在货运车中，就是看着眼前这条河水发出惊叹。
广播的声音在车厢之中回荡，一个乘务员轻轻推醒了阿比盖尔。
看着睡眼惺忪的女人，他的声音不算客气：“终点站了。”
阿比盖尔抬眸撩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起身，下车。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踏出列车车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多恩的空气一如既往。
她呼出一口气,看着气息在空气之中凝结而成的水雾,整理了一下心头泛起的情绪,离开车站，朝着记忆中的街道走去。
时间过去了许多年，多恩城却没有任何的变化，还是和阿比盖尔记忆中一样。
至暗时刻，使得整个世界的进程都缓慢下来，多恩也不例外。
她走在老旧的街道上，看着周围的人匆匆而过，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这是冬日多恩特有的风景，寒冷之下，每一个不得不在冷天出门的人都希望自己能够走得快一点，更快一点。
而阿比盖尔是个例外，这也使得她显得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回忆没有放过任何一人。即使有着外来者的身份，过去的记忆还是带着阿比盖尔来到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圣枪十二街的别墅区。
11、12、……19、20、21.
心中默数着，在二十和二十一的中间，阿比盖尔停下了脚步。
她站定，抬头望着面前的两栋小二楼。
庭院中的梧桐树早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了两栋空荡荡的屋子。
神明没有第一时间进入这两座房子之中的任何一栋，她的感知一动，身形已经出现在地下的密室之中。
这里曾是格瑞斯守护的禁地，这里曾沉睡着他的妻子与他们尚未出生的孩子。
地下室特有的气味将阿比盖尔包裹，除了潮湿的霉味，这里还充斥着一种尸体腐烂的味道。
有几个邪神的信徒曾死在这处密闭的空间，阿比盖尔艰难地回忆着，但她能够确认的是，这里的腐烂气味并不是因为那些死在这里的人，散发出这种恶臭味道是墙壁上的苔藓。
她缓步靠近，抬起手试图触碰那些苔藓，它们曾活着，吸收着从邪神宿体中传递而出的诡谲力量疯狂的生长着，而随着原生堕落的计划被粉碎，这些苔藓失去了食物的来源，终于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死亡。
阿比盖尔没有真正的接触到它们，她收回了手。
格瑞斯和他的妻子露易丝已经进入了新的人生，至于在这个全新开始的轮回之中他们是否有缘分再次相遇，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事情。
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不属于格瑞斯和露易丝。
这就是规则最为公平的地方，每一个灵魂都拥有着重新开始的机会。
阿比盖尔缓缓转身，随着她迈步的动作，模糊而漆黑的地下室成为了过去，站定之时，神灵已经稳稳地出现在圣枪21号别墅的庭院之中。
这座房子，在她和厄琉西斯离开之后就一直空置着，成为了灰尘们聚集的乐园。
翻飞的风尘模糊了阿比盖尔的样貌，她走近小别墅，这里的一切还是和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只是不可避免的被流逝的时间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气。
神灵微眯眼睛，粉尘便随着风离开了这座有着无数回忆的房子。
阿比盖尔在楼上的卧室里找到了两样东西。
红色的丝巾和那本始终没能写完的账本。
anna&eleusis.
她的手指拂过两个并列的名字。
各种太久的时间，这个并不算昂贵的记账本已经变得陈旧，纸页也泛起黄色，可从纸张留下的印记上，阿比盖尔放佛又一次看到了女孩写下这行文字时候的认真的神情。
她将账本放回了原处，又对着镜子试了试那条红色丝巾。
它还是和记忆中一样鲜艳，热烈的颜色，就像是厄琉西斯张扬的红发一样。
她没有带走这两件有着特殊意义的物品，依然将它们放在原先的位置。
神灵离开了这座充满记忆的房子。
多恩之于阿比盖尔的意义绝非仅仅只有这座房子，她还承载着许多没有结局的故事。
多恩城的中心，贵族的聚集地。
公爵府前，一袭黑衣的女人突兀地出现，吓到了打盹的看门人。
他随即意识到，这是一位拥有特殊能力的访客。
在如今的世界，神灵信徒拥有神奇力量的事情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
阿比盖尔微微笑着，朝着看门人轻点一下头，朝着府邸内部走去。
她没有进入主宅，而是绕到前往了后院的练功房。
赤着上身的红发男子正握着一把长剑，没有酣畅淋漓的武技，他只是站立着，身上笼罩着一层圣洁而威严的光。
随着阿比盖尔站定，男人睁开了眼睛。
“你是什么人？”
“恭喜你。”阿比盖尔看着红发男人，“你还是凭借着自己，成为了圣者。”
记忆里的声线有一次响起，休斯握剑的手微抖了一下，他转身，看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有片刻的沉默，两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注视着对方。
许久，赤着上身的男子收起了长剑。
“你来晚了。”曾经，他们约定在多恩见面，只是距离该兑现那个承诺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
“还不算晚。”阿比盖尔看着他。
“你知道我是谁了。”
“我在皇帝陛下的加冕仪式上见到了你。”他说，“那时候有了猜测。”红发青年的视线落在了阿比盖尔的手腕上，“我见过这样的印记。”
神灵的神情柔和了些许。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对吧？”
“如果是来找老朋友叙旧，我想是的。”休斯穿上上衣，即使只有一只手，也不影响他动作的灵活。
“跟我来吧，我们可以坐在一起喝个下午茶。”
“你老了。”阿比盖尔端起茶杯，轻轻吹气。
伍德来不及说些寒暄，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就被着突然的话语打断。
他端茶杯的动作有瞬间的迟疑，最后，还是无奈地笑出声。
“真是……”
公爵府邸中的茶水在舌尖迸发着香气，阿比盖尔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金发中夹杂着些许白丝。八阶的审判者，无法为他延长生命，更别说保持青春。
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太多的印记，现在的伍德和休斯站在一起，不像是兄弟，而像是一对父子。
阿比盖尔看着他，许久，问出了那个犹豫了很久的问题。
“你还想要晋升吗？”
如果伍德回答想要继续晋升，她会修复他身上的暗伤，即使这样违背轮回的规则。
那双蓝色的眼眸有片刻的暗淡。
他失笑一声，“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我拥有了很多其他的东西。”伍德的视线变得柔和，注视着阿比盖尔，“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他的面容已经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岁月的痕迹，蓝色的眼睛却一如曾经。
“安娜。”他低声念着那个名字，像是放下了压在心头的重担。
“对不起。”迟来的歉意与愧疚，因为冒犯，也因为遗憾。
阿比盖尔没有开口，没有说出她并不完全是安娜的事实。
虽然人生难免也有遗憾，但不是这一刻。
“你为什么原谅他？”离开前，阿比盖尔还是询问了那个问题。
休斯看向房间里的伍德，“他一定会死在我之前，这已经是惩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