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不搭理灭灭,走到最后一排,拉开椅子趴下,上午睡太多,他这会儿实在睡不着。
班里几个活跃的目送苏校霸归位,顺便互对眼神,不是?!灭绝什么意思?话不对味啊,“来我组里?!”
灭绝只有一个组啊!那是物理竞赛组啊!不分年级全三中物理最厉害的人都在里面。二班班里五十五号人,灭绝就选了三个:陆斯顿、穆雷、小广播。进了这个组,保送个清北是底线,发挥好的话,拿下国际物理奥林匹克金奖,前途不可限量。
全年级哪个不想进组?甚至不少人企图带巨资进组,被灭灭的白眼一波带走。这位姑奶奶挑人,目光毒辣,手法清奇。
总的来说,入她门下,成绩不仅要好,还需稳定,忽上忽下那种直接pass;偏爱天赋型选手,参考靠睡觉稳坐年纪第一宝座的陆斯顿,像四眼,虽然物理成绩稳定年纪前十,可他属于典型先天不足,全靠努力,灭灭刚开始说什么都不肯收,要不是宋狐狸求爹爹告奶奶,根本插不进组里。
“什—么—意—思?”穆雷用夸张的口型问同桌,范宽宽瞪他,“我怎么知道?”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穆雷半张个嘴。
范宽宽白他。灭灭说话,从不弯绕,明晃晃的“来我组里”四个大字,还能是什么意思?话里话外还带着担心,害怕苏成不乐意去,英语组靳长春要跟她抢人似。
难道这位苏校霸难道是个学霸?雷子的消息有误?
全班少说二十几个脑袋一道朝后。
最后一桌俩人都在睡觉,各自缩在一角,中间宽的能开卡车。
灭绝毫不客气地用手里的书砸桌子,“眼睛都往哪看呢?怎么着,最后一排有标准答案啊?”
还真有。
同学们没人敢跟灭灭顶嘴,纷纷迅速回头,奋笔疾书。
到打铃收卷子,没一个人抬头,这题难日天了。
“这考雅思还是考托福呢?”小广播嗷嗷叫,英语是他弱项,课代表从他手里拖走卷子时,好似从寡妇手里抢唯一的儿子,差点没把卷子扯烂。
“难么?陆…陆斯顿还不是半小时不到就趴下了。”英语课代表时甜是个小个子,人如其名,甜美可人,算是火箭班班花。
“陆哥不算人。”小广播回头,“雅思托福也得满分,是吧陆哥!”问话落在地上,没人捡,最后一排空空荡荡,原本趴着的俩人,不翼而飞。
雷子反手搭他肩上,嘲笑道,“兄弟没舔上正主,要不舔舔哥?”
消失的被舔之人,苏成也没见,他是瞅准高晓梅整卷子的间隙跑路的,起来时,同桌已经溜了,比他还着急,赶着做贼去。
考试结束,下面是自习时间,校门管的就不那么严,苏成惬意的走出三中大门,捡着小路,溜着往他自己家方向窜,跑到菊花园巷子深处,隐秘的角落摆着两盆龙血树,门口挂一个做旧的木头小牌子,上书:“浮生记”,玻璃门上写着“四时读书好”,配上红砖墙,从外看,真不像个书店。
苏成轻车熟路的推门而入,瘦长的屋子两面墙上全是书,中间摆两张桌子,连着个全包式吧台,外侧摆着巨大的咖啡机,旁边连着另一扇玻璃门。
“来了。”吧台内探出半个身子。
“我书呢?”苏成迈开步子,三十来岁的男人两手压在台子上,冲他乐。
“可不好找。”男人在柜台下摸索一阵,掏出一本旧旧的《费曼物理学讲义》,在苏成眼前一晃,翻开几页,上面有人的字迹,“孤本。”
“给我!”苏成伸手便抢。
男人身子轻轻往吧台里倒,让苏成扑了个空。
“沈云鹏!赶紧给我。”苏成右手抓在咖啡机上,撑起半个身子,想翻进去打人。
“按坏了要赔。”姓沈的乐呵呵指他右手,“想打架,也可外面舒展舒展。”
苏成瞪了他两秒,松手,站定,平视男人,“姓沈的,你什么意思?不卖了?”
“卖啊,当然卖。”沈老板耸肩道。
苏成冷笑,“那你这干嘛呢?”
“朋友归朋友,买卖归买卖,你沈哥我毕竟是生意人,刚才来了位客,也看上这本书了,出这个价。”沈云鹏竖起两个指头,“两千!冲咱俩这关系,我没立刻给他,想着等你来,你俩自己讨个商量。”沈老板弯腰把书收好,递出来一杯咖啡,头往玻璃门里甩,“人在里面等你呢。”
苏成没接,骂这个见钱眼开的玩意儿:“滚。”跨着大长腿去拉玻璃门。
“小气劲!这杯不要你钱——!”沈云鹏追着喊,尾音湮没在玻璃门开合的“叮咚”声中。
书店里间的屋子不小,摆着三四张桌子,四周全是通天的书柜,上面依旧摆满了书。中间空出一片,铺着毯子,对面垂着白色幕布占了一面墙,老古董胶片放映机立在桌上,与之遥相呼应。
这会儿店里没什么客,只有一人坐在最里面的桌边翻书,面前摆着一杯热牛奶,听到开门声,他抬头看向苏成,屋中昏黄的灯光自带柔焦,将这么阴魂不散的一张脸,化在咖啡香中。
陆斯顿推了推眼镜,丝毫不意外地喊他,“这边。”
这他妈是被诅咒了么?苏校霸不禁在心中狂草。
“怎么又是你?”苏成走过去,站在人对面,没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陆斯顿。
“坐。”陆斯顿合上书,书里夹着一张白纸,纸上的字虽然潦草,却透着清秀,一看就是有功底的,在演算什么题。
“有事?”苏成依旧没坐。
陆斯顿放下眼镜,整个人窝在背后的沙发上,抬头看他,“不是你找我有事么?”
苏成看他,他也看苏成,几秒过去,哪儿怪怪的。
苏校霸移开眼,拉开椅背坐下,两条长腿撑在地上,“买我书干嘛?”
陆斯顿纠正:“书店的书,谁都能买。”
苏成指指玻璃门,“沈云鹏没跟你说是我让他找的?”
“没有。”陆斯顿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只说能卖。”
“我踏马!”苏成伸出去的手握成拳头。
“你要这书干嘛?”陆斯顿抿过牛奶的上唇沾着一圈淡淡的白,垂眸的样子乖得出奇,生生把苏成一句“关你屁事?”憋成“你管?”
“《费曼物理学讲义》哪都有卖,这本我看了,几十年前的老版,除了上面有人做的注解,没什么其他的特别之处,你考试门门交白卷,为什么想要这本书?”陆斯顿赶在苏成怼他之前,又补充说:“我可以让给你,前提是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让给他?好大的脸。
苏成哼一声,反问:“你为什么想要?”
让人意外,陆斯顿没找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直白的说:“因为你想要。”
草?!
苏成傻住,原地艰难地消化那五个字。
“不是想刁难你,只是有点好奇。”陆斯顿将书里夹着演算的白纸推到苏成面前,“你做出来的吧。”
苏成低头,题很眼熟,是他为了吃霸王餐顺手做的那道,但解题过程跟他的完全不同,思路清晰,条理步骤按部就班,简直是老师恨不得直接贴出来的标准答案。
苏成微微摇头,这人跟他答题不是一个路子,他的步骤素来能跳则跳,能省则省。初中他班主任说评价他整套卷子都是写给有缘人,跟的上就是缘分到了,跟不上就是对方智商不够。
显然对面这人智商很够,硬说不是也没啥意思,“破老板告诉你的。”苏成此时的目光不太善良。
“不是。”陆斯顿摇头,“许哥说他要保密。”
苏成意外地扬眉,没承认也没否认,他有点拿不准对面这人想干嘛。
陆斯顿却没继续说这事,他把桌上的书收起来,放进随身的书包里,“我可能需要在你家继续住一阵,家里不允许我住校。”男孩的手握在牛奶杯上,“如果隔壁那间屋子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可以住在楼下。”
苏成没想到他突然转了话题,他家楼下只有苏明元一间屋子,和小的要死的保姆间。
“住校问题要是可以解决,我会尽快搬出去。”陆斯顿说话声音没什么起伏,一贯的云淡风轻,他的手指在玻璃杯上不经意的卷曲。
语言可以骗人,肢体一般很诚实,陆斯顿很局促。寄人篱下这事吧,陆斯顿其实完全可以不在乎苏成的感受,苏明元拍板决定的事,苏成只能自己跟那挣扎,甚至只要陆斯顿不说,去住校的大概率是苏成。
可是陆斯顿不乐意。
苏成没找到理由,他们俩不熟,甚至有些不对付,没到替对方考虑那一步,除非他看走了眼,陆斯顿是个圣父。
此时对面人释放的善意,让苏成生出些同理心,寄人篱下,陆斯顿自己肯定是不愿意的,甭管什么原因,自己家好好的不住,要去住别人家,就有够憋屈的。好像自己在一中书念得舒舒服服,突然被迫转学一样,操蛋。
可让陆斯顿住在隔壁那间屋子,苏成开不了口,至于保姆间,他更开不了口。
陆斯顿攥了攥杯子,也没说话。
俩人就只能如此沉默着。
尴尬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