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震耳欲聋的雨声堪堪盖住了女人的哭声，穿插着男人的谩骂，含混地响彻了整个老旧的小区。
客厅的茶几被掀翻,新买的花瓶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地上一片狼藉。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劣质酒味，地上隐约能看见酒瓶的残骸。
女人跌坐在被掀翻的茶几旁,脸上带着伤,正掩面哭得厉害。
醉醺醺的男人被哭声闹得心烦，睨了一眼角落一动不动的小孩,啐了口唾沫，摔门而去。
男人走了,女人怒从心中来，满腔的怨恨对准了这次冲突的始作俑者：
“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向你爸认个错不就完了？！为什么非要跟他对着干？！”
她谩骂，她诅咒,无数难听又恶毒的话脱口而出。
期间孩子似乎说了什么，但她没听见,或者就是单纯的充耳不闻。
等女人骂累了回屋,小孩才慢慢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鼻梁上有道还在渗血的伤,应该是被碎片划破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不肯离开这里，也不允许他跟妹妹离开。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妈妈却总是让他反省。
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说着爱他，却又让他这么痛苦。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累。
累到不想再思考。
累到不想再绞尽脑汁反抗。
小孩的视线越过敞开的卫生间门,落在了泛旧的镜子上。
＊
不知从哪个角落吹起一阵冷风,融化的糖丝无声无息地滴落。
alpha似乎叹了口气，一把拢住对方正要后撤的手指,拿出湿纸巾。
垂着视线,他细细地擦去落在少年手上的糖丝。
然后他拒绝道：“不好。”
眼眶一涩,江黎想抽手：“贺昀，你别……”
“不好。”贺昀重复了一遍，没松手。
“能直面过去，承认自己的恐惧……这本身已经是一件非常勇敢的事情了。”
“……”
“想说服我别喜欢你，可能要……”
这题他会：“可是我根本不喜欢你。”
alpha一怔，手上力道不自觉地松了点：“……你说什么？”
“我说……可是我根本不喜欢你。”
＊
大奔从早自习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了。
如果他没看错时间的话，后面两个人已经整整五个小时没有和对方说话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早上两个人好像也不是一起来的。
吵架了？
啊这……明明上周五还好好的啊……
周末发生什么了吗？
小胖子艰难地憋了一上午，终于在午休贺昀不在的时候偷偷问了他大哥一句。
“黎哥，你们……你们吵架了？”
“……没有。”
他记得自己说了很多很多伤人的违心话，但贺昀一句都没回。
只是在最后哑着嗓子说了三个字：“……先回家。”
确实不算吵架。
“那……”大奔挠挠头，“那是闹了什么不愉快嘛？”
不愉快……
是很不愉快。
想起alpha强忍怒意的难看脸色，江黎低着头拨了一下碗里的菜：“……别问了。”
于是大奔识相地换了个话题：“五一长假我妈打算带我去帝都玩……”
江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余光却留意到了从另一边刚刚走进食堂的几个人。
是学生会的几个部长，和他们主席一起，有说有笑地去排队打饭。
几个人好像是在聊什么搞笑的话题，隔着大半个食堂，江黎都能听见林轩的哈哈大笑。
贺主席的视线似乎往这边看了一下，但也仅仅是扫了一眼，未作停留，就又收了回去。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两个人。
完辽，同样被林轩笑声吸引的大奔心想，主席都不来找人了，问题好像有点严重。
接着他就听对面他大哥问：“……去坐缆车，然后呢？”
“啊？啊，然后大概还会去附近的景点转一圈。”大奔回神，完辽，大哥都在认真听他叨比了，问题大概真的很严重，“不过我还想跟我爸妈商量一下，毕竟五一的景点就是人人人人……”
“……确实，”江黎扒拉一口饭，同意道，“假期人多。”
大奔：……
倒也不是别的，就是有点害怕。
他大哥太反常了。
可能是小胖子目光里的惊悚太明显，江黎抿了抿唇，问：“……怎么了？”
“没……”大奔摆摆手，忍不住又偷偷瞟了一眼主席，“黎哥五一打算怎么过？”
“……周老师让我回来上补习班。”
学校在小长假的时候都会安排一些补习班，侧重带带考试成绩不太理想的同学们。
“哦，这样……”大奔咬了一口勺子上的排骨，口齿不清道，“周老师也跟我提过来着……你上哪科，我陪你一起？”
“……都填了去。”江黎摇头，他返校补课只是为了避开家里的……
大奔：“……”
大奔：“啊这……恕我无能为力，我妈机票已经订好了……”
“没事。”余光控制不住地又去看了看那个方向，“我自己去就行。”
高大的alpha唇角带着笑，酒色的眸里看不出一丝一毫不悦的情绪，侧头跟林轩说了什么，听得周围几个人都大笑起来。
大奔听着隐约传来的笑声，看着脸上没什么情绪的大哥，只觉得头顶有点凉。
这他该怎么劝？
秃了。
＊
刚开始的时候，林轩本来还有点幸灾乐祸的。
发小直接被气得易感期来了，这种事情可不常见啊！
还等什么，当然是先笑为敬啊！
然后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狗东西易感期喜欢来拳馆加练。
自己加练就算了，干嘛拉着他当陪练？！八壹中文網
第n次被撂倒在缓冲垫上，林轩实在是爬不起来了，摘了拳套喘着粗气问：“……咱……咱歇会儿……歇会儿哈……”
贺昀沉着脸，没说话，自顾自地走向一旁的沙袋。
林轩在地上躺了足足十分钟才缓过来，抹了一把快要迷眼的汗，他坐起来，侧了侧头，琢磨着问：“……高一那几个混小子又找纪检部的事了？”
高一有几个alpha，以沈周和赵然为首，这段时间非常不老实，经常跟学生会对着干。
贺昀没说话。
“不是啊？那……迎新会的策划又被地中海驳回了？”
眼看着这学期马上就结束了，迎新会的策划一直被驳回也让人挺烦的。
贺昀还是没说话。
林轩在心里啧了一声，终于问出了憋了足足三天的问题：“也不是……那就是江黎跟别人跑了？”
“砰！”
沙袋侧面缝合处稍稍崩开了几根线。
“……没有。”
瞧着对方眼底的红血丝，林轩好心爬起来，拿了瓶缓和剂：“要不要吸一口？”
alpha沉默地接了过去，拧开盖子吸了一大口。
“到底怎么了？”活动了一下手腕，林轩问，“周末不是还去音乐节了？这几天白天也不见你们……”
缓和剂的包装被捏得发出了一阵轻响。
后半句被林轩咽了回去。
算了，惜命，不问了。
alpha盯着手里的缓和剂看了半天，才没头没尾地低声说道：“……他不信我。”
宁愿说狠话气他也不肯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信你？”林轩嘴比脑子快，“你跟别人鬼混被他发现了？”
“……”
“不应该啊……”林轩摸着下巴看着天，刚刚惜命的感觉荡然无存，“每天除了学生会就是竞赛，还要帮他复习，最多就是来拳馆这边跟我鬼……”
‘啪！’缓和剂的包装彻底被捏得变了形。
林轩一僵，顺着话头接着说：“……所以肯定不是你出去鬼混，那就是……他有事瞒着你？”
“……嗯。”
林轩回忆了一下校霸凶悍的日常形象。
啊，他好像也确实不是会跟别人掏心掏肺说话的那种人。
“嗐……多大点事。都在一起了，你好好问问他不就……贺老狗，”林轩一顿，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们不会还没说开吧？”
贺昀的表情多了点异样。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林·情感专家·轩又摸了摸下巴，“在一起了就直接问，没在一起也直接问，不是恋人你俩还是室友同桌呢，你问过吗？”
垂下视线，贺昀把空了的包装扔进了垃圾箱。
……想问，但是怕他难过。
对方的沉默让林轩当下猜了个七七八八：“啧，这位同志，我晓得你想对他好，但不出声只干活是没有前途的！”
“不能直接问他的话，就问问大奔呗。”
alpha低头看了看自己泛红的骨节，哦了一声。
大奔应该也不知道。
还能问谁？
只当对方已经把自己的建议听进去了，林·八卦·轩问：“……所以你们在一起了吗？”
诶嘿嘿，莫不是告白被拒了？
贺少爷抬了抬眼皮，道：“还没……”
林轩嘴角顿时就要幸灾乐祸地上扬。
“……他答应了让我一个人追而已。”
上扬到一半的嘴角抽了抽。
林轩：“……”
林轩：“……这他妈跟在一起了有什么区别吗？”
淦，莫名就觉得被秀了一脸。
他就不该问。
＊
五天了。
五一前最后一次晚自习，江黎窝在角落里，低着头写作业。
不会做的题旁边用铅笔标着小三角，不太确定的题标着小方块；题干上的线索画着直线，问题画着波浪线……
——都是贺昀教他的。
回忆自己那天说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分。
他们已经整整五天没有说话了。
不论在学校，还是在家，一个字都没说。
这次贺昀真的生气了。
挺好的，最好因此开始讨厌自己，这样到时候他也不会……
身边的座位早就空了，这几天学生会非常忙，贺昀很多天没来上晚自习了。
藏在卫衣兜里的手蜷了蜷，少年强迫自己读题，标重点，然后写答案。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九点，晚自习结束，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大奔一打铃就拎着书包跑了：“黎哥我赶飞机我先走了假期愉快放假后再见微信联系！”
而江黎则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慢吞吞地推好自己和同桌的椅子，然后才慢吞吞地背着书包往外走。
路过停车棚的时候，他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
停车棚附近的照明灯好像坏了，四周暗得厉害，几乎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好像空的差不多了，山地车也不在了。
抿了抿嘴唇，江黎正要接着往外走，却忽然听见了一阵压低了的交谈声。
“……妈的，又让他跑了……”
“……贺昀是不是知道我们在蹲他……”
校霸一顿，视线飘向停车棚里的阴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