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诊室里，大夫检查了一下吊瓶，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隔间门，又看了看椅子上脸色苍白的少年，问道：“那个alpha是你男朋友吗？”
江黎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低声答道：“……不是。”
啧，现在的小年轻……大夫在心里叹了一句，然后认真告诫道：“那他真的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了，几乎没有alpha能在易感期拒绝标记身边的omega。”
在这个诊室呆久了，大夫见过许许多多因为易感期/发.情期而出现的意外，由于天生的体型劣势，他接触的几乎都是omega被强行标记的案例。
天性难违并不是说着玩玩的。
江黎没有接话。
大夫坐回了桌前，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字：“大龄的二次分化……也算罕见了，初中第二性别的必修生理课都上过吧？”
江黎沉默着，好像在听，又好像完全没有在听。
“你还没成年，一会儿可以去楼下的药房领配给的抑制剂。现在都是自动注射器，挺简单的，你跟着使用说明做就行，发.情期一天打一次……”大夫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等这次发.情.期结束，你再来这里做一个彻底的复查。目前初步的诊断确定你是大龄二次分化，但具体的分化原因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查。”
江黎还是没有说话。
大夫推了推自己厚厚的眼镜，问道：“最近的症状只有嗜睡、疲劳和烦躁对吗？”
回过神来，江黎僵硬地点点头：“……嗯。”
他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耳朵反而先红了。
好在大夫也没为难他，自己替他把话说了：“还有就是对你朋友的信息素起反应了。”
江黎耳朵红得更厉害了。
“这个年纪有反应很正常，他的易感期也提前了……这么看的话，你们的信息素匹配度有可能非常高。”大夫又推了推眼镜，温声提醒道，“匹配度高的alpha和omega本身就会互相吸引……如果匹配度超过百分之九十，院方会建议两位成为伴侣的。”
极高的匹配度，年轻的alpha却还是忍住了标记的本能，把人送来了医院。
这个少年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
“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
江黎局促地动了一下手，摇了摇头。
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大夫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强效抑制剂的效果能持续三到四天，等你输完液，他差不多就也能走了，你可以进去等他。”
“嗯……谢谢大夫。”
＊
小隔间还没有接诊室的一半大。
墙壁一侧是一排测量仪器，另一侧固定着三张凳子，正中央摆了张看起来就让人不太舒服的椅子。
这会儿贺昀正坐在那张椅子上，低垂着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色的皮带紧紧地扣着alpha的四肢，浅蓝色的呼吸器在他脸上压出了一圈细微的痕迹。
门开，贺昀闻声抬了抬头，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江黎的错觉，酒棕眸子的颜色似乎变浅了，里面映着小隔间白色的照明灯，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情绪，亮得让人心悸。
几秒后，贺昀主动挪开了视线：“对不起，吓到你了……”
扣在他脸上的呼吸器挡了他半张脸，以至于说话时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江黎抿了抿发白的嘴唇，问：“为什么……为什么那样做？”
给李叔打完电话后，alpha拉开讲台下的抽屉翻了翻，然后把翻出来的圆规塞进了江黎手里，尖的一端对准了自己。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到李叔找到那间教室。
贺昀倒是答得坦荡：“……我怕我忍不住。”
当时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扛得住本性的驱使，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给对方多一点有利的条件。
小刺猬也许空手打不过自己，但手里有点东西的话应该能拖一拖。
选择直接来医院也是因为学校的医务室并没有束缚椅，校医阿姨一个人不一定能按住自己。
而李叔在当司机之前是贺家的保镖，只要拖到他过来，小刺猬就安全了。
江黎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轻微地颤抖着。
他盯着贺昀的眼睛，不依不饶地追问：“为什么？”
他其实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刨根问底。
明明如此害怕贺昀可能会说的话，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答案。
害怕到了极点……同时却又有一丝丝难以启齿的期待。
alpha抬眼，酒色的眸子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
还不够明显吗？
他看着对方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恐惧，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江黎在怕什么？
“……因为……”人造缓和剂的气味其实很冲，贺昀吸了一大口，权衡了一下。
算了，再等等。
于是他慢吞吞地答道，“因为我是好人。”
自己给自己发好人卡的操作四两拨千斤，顺利打破了隔间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气氛。
江黎一怔，终于悄悄轻吁了一口气。
还好……
他正要说什么，却听门外有个护士敲了敲门：“小同学，你们先来付一下账单。”
江黎下意识摸了摸裤子的口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东西好像……还都在学校。
啊这……
怎么办？
现在打电话叫大奔还来得及吗？
“钱包在口袋里，”对方不经意的茫然与无措让酒色的眸底浮起一丝笑意，“自己过来拿。”
看着被扶手遮得严严实实的口袋，江黎的眼神闪了闪，顿时又有点紧张：“……哦……”
走过去，伸出手，摸向对方的口袋。
束缚椅的设计宗旨就是为了让处于易感期而狂躁不已的alpha不能动弹，加固过的金属扶手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着贺昀的腰，想要拿钱包，就……
原本冰凉的金属早就染上了alpha的体温，江黎右手手背还扎着点滴，只能用左手艰难地伸进了几乎不存在的缝隙。
隔着衣服，腰间的温度依旧有些灼人。
江黎的喉结不自在地上下滚了滚，长长的睫毛慌乱地颤了几下，眼神闪躲得厉害：“……你、你往那边挪一下……”
啧，别别扭扭的可可爱爱。
贺昀配合地动了动，视线落在对方通红的耳尖上，呼吸器下的嘴角悄悄扬了起来。
冰凉的手摸到了口袋。
所幸皮夹很薄，有贺昀的配合，江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它抽了出来。
不过一伸一抽的动作把江黎手上的黑色护腕往上挤了挤，虽然立刻就又被抻回了原位，贺昀却还是留意到了那一小截一闪而过的疤痕。
眼里掠过一丝深色，他想起了之前江黎对碰手腕的抗拒。
江黎倒是没注意到贺昀的异样，拿着钱包跟护士去柜台交钱了。
“……缓和剂六十块，急诊费一百，抑制剂四百三，一共五百九十块整。”
江黎听着抑制剂的价格一愣：“四百三？”
护士解释：“因为是大龄分化，而且又是第一次发.情，所以大夫给你用的是强效抑制剂。你还没成年，后续使用的普通抑制剂都会由国家报销。”
她看江黎一手扶着点滴架，一只手不方便，好心地伸手帮他把钱包打开：“刷卡还是现金？”
纯黑的皮夹里好像只插着两张白色的银行卡：“刷卡吧。”
“行……诶，不好意思……”
江黎又愣了一下。
护士抽出来的第一张白色卡片不是银行卡，而是张拍立得的相纸。
镜头下的自己坐在床上，垂眼看着手里的东西；斑驳的阳光照从镜头外照进来，整个画面安静又柔和。
……扑通……扑通……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特别复杂的情绪。
像是高兴到想要偷笑，又像是害怕到想要立刻逃离。
“……拍我干什么？”
“你长得好看。”
那天贺昀是这么说的。
在他看着相纸愣神的时候，护士已经拿出另一张信用卡，刷了结账了。
“……妈是爱你才不让你乱跑的。听话，不要再让你爸生气了。”
“你爸爸钱包里还放着妈妈的照片啊。”
“你要听话，听话才不会惹你爸生气……”
江黎盯着被放回钱包里的相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窃喜与恐惧不停的交替，他深吸了一口气，捏着点滴架的手骨节发白。
贺昀……贺昀和那个男人不一样……
对吗？
他们不一样……对吗？
他努力想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脑子里却不断浮现被死死压制住的场景。
alpha疯起来都差不多的。
而现在……现在他唯一的筹码也没了……
恍惚间，刺耳的尖叫与恶毒的咒骂好像又纠缠在了一起，伴随着凄厉的警笛，交织成了他最挥之不去的噩梦。
“小同学？小同学？”护士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把收据递给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次，江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贺昀所在的小隔间。
……想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