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见到这个相貌普通的古怪老人,阴鸷的面容便有些微微发青。年纪轻轻在帝国军中就有如此高的地位,“暗虎”靠得是狠辣机智、阴损坚忍。他极少怕过人,今天却对街上独行的老叟莫名的惊惧。因为李阳秋知道这个老头儿是谁,在他未出生之前,这老人已经是军界鼎鼎大名的禁军教头!根据“暗组”多年来用无数生命收集而成的情报,敌国大燕第一情报机构“燕子楼”杀手总数一直维持在两千人左右,而列为于这个杀手组织金字塔尖的顶级人物,代号“胭脂”。“胭脂”,并不是一个人,是一个杀手组合。组合里包括了三个超级杀手:拳不离手雷暴!曲不离口秦绣虎!刀不离腰宋惊梦!吹开垂到唇前的一缕散发,李阳秋声音阴冷地道:“燕长缨东窗事发,满盘皆输,即便雷暴赶过去,也无法扭转乾坤,季姑娘又何必再造杀孽?”
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掌,季朝雨接住一颗雨滴,神情茫然道:“先生……”她话还未说出口,忽然,风雨中,一个布衣狂士弹目剑踏歌而来,歌声凄凉,惊天动地的寂寞。“你嫁衣如火灼伤了天涯,从此残阳烙我心上如朱砂。都说你眼中开倾世桃花,却如何一夕桃花雨下……”那布衣狂士头戴书生巾,身披青布衫,且歌且行,迎着雷暴的去路。雷暴马上收起脚步,站定身形。抬头望了一眼李阳秋,季朝雨声音不轻不重地道:“想不到李兄果真请动了布衣先生……”“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唾液稍为滋润了一下干唇,李阳秋长吸一口气,才道:“是太后三顾茅庐,才搬得动这位陆地神仙亲自出马。”
突然,雷暴已冲到了到了布衣狂士面前,远远看去,他硕大拳头已触及对方的面门!歌声陡止。“轰隆!”
一道苍白到惨白的闪电,蓦然划破了密集劲寒的雨幕,天色乍亮了起来。过了半晌,街面上的水洼,忽然滴落一点血珠,然后两滴、三滴……一个个的红色水圈,渐渐扩大开来。雷暴缓缓向前仆倒下去,背肩处裂了长长一道血泉。背后中刀的雷暴,当然不会死在正面站立的布衣书生木剑之下,究竟是谁的出手,才能使雷暴一刀毙命横死街头?李阳秋利箭般的眼眸,瞬间死死盯住暗巷里缓步走出一位白衣文士。这文士一身月白长袍,脚蹬雪白云履,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腰畔悬着一把弯刀,头上斗笠压得极低,低到看不清他的五官面目,但自从容淡泊的举止气质上,可以推断,他一定是个五官俊美的中年文人。他两脚不丁不八的立在雷暴尸体旁,正好挡住了布衣狂客的退路。雨水急而冷,但是那文士只穿着薄衫,一点也不觉得冷,不但不冷,连干净的衣服鞋袜也都像没有打湿。李阳秋声如寒铁:“‘刀不离腰’宋惊梦!”
季朝雨眉开眼笑地道:“贵上摄政王楚笙歌昔年用‘苦肉计’,故意当众羞辱禁军教头雷暴,使其诈死投奔我们大燕刺探情报,朝雨也是前些时候才识穿他的卧底身份,正好借今天的机会除之。”
“雷老爷子。”
李阳秋深深地看了一眼卧在地上的雷暴尸体:“帝国会记住你。”
“问谁能借我回眸一眼,去逆流回溯遥迢的流年。循着你为我轻咏的上邪,再去见你一面。在那远去的旧年,我笑你轻许了姻缘……”布衣狂士哀伤的歌声,依然飘荡在冷风凄雨的街头,而宋惊梦的肠子已然悔青。宋惊梦一向爱惜羽毛,他并没有在敌人与雷暴对峙时刻出刀偷袭,因为他认为那是二流杀手才有的杀人伎俩,身为“胭脂”的中坚,他宋惊梦不屑而为之。然而,现在他却开始追悔莫及。因为他宋惊梦再想出刀时,却惊觉听到他那气息稳定、节拍恰到好处的歌声再度唱起,他已知道,自己失去了杀死对方的最佳时机。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布衣狂士,弯刀一直悬在腰间,但始终不敢拔刀。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具冰冷的尸首。布衣狂客依然边雨中漫步边弹剑唱着哀歌:“耳边兵戈之声吞噬旷野,火光里飞回的雁也呜咽。是你用尽一生吟咏上邪,而我转身轻负你如花美眷……”步步紧逼!宋惊梦没有把握一击成功,他果断地退后一步。布衣歌者仍然向前放歌走来:“哭声传去多远,那首你咏的上邪。从此我再听不真切,敌不过的哪是似水流年,江山早为你我说定了永别……”宋惊梦仍是找不到出刀的时机,他被迫又退了两步。布衣狂士手弹木剑,哀歌不止。宋惊梦退开三步,长叹道:“晚辈今日败了!”
说完这句话,他手握刀柄霎间远去,只留下那幕一刀格杀雷暴的惊魂气势!布衣狂士立在街头,风雨里还轻轻飘扬着他的歌声。忽然一阵悠扬的箫音,伴随着他的歌声而起。歌者悲凉的歌声,竟似略有些微的震动,就像歌声里夹杂了些沙砾敲打刀面的轻响。吹笛的人,是个清秀干净、玉树临风的粉袍公子。他竖箫吹奏,踏空飘来,衣带飘飘,洒然而行。他行到近前,停了一停,目不斜视的继续前行,阴柔淫靡的箫声一直未停顿过。狂者的悲怆歌声亦未停歇:“于是你把名字刻入史笺,换我把你刻在我坟前,飞花又散落在这个季节……”粉袍公子到了歌者身前七尺之遥停下,洞箫离唇,身躯似乎震了一震:“布衣贵族?”
歌者道:“卿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