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伯中却虚脱了,意识模糊,把药倒进司庭嘴里,满床触目鲜血。千婉已经找人撞门了,惊慌失措跑进来,“子华,子华,你怎么这么傻。”
醒来时候,隔壁床躺着司庭正支起一只胳膊看他,那双眼睛眨着,没带面纱,纵横交错的伤疤真实的让人安心,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还是头晕得很。司庭脸颊凹陷下去,不带血色,长发披散,朝他伸出一只手。任伯中抓过,彼此看到手腕上长长的已经结痂的伤痕,都笑了出来。末了,“看来以后上台,要把手腕也遮一遮了,你是武生,唱戏的时候耍枪舞剑,露出疤不好看,人家都说戏子靠的皮囊,可看看你我,不说满身伤痕,连普通人的姿色都快齐不上了。”
“谁说的,话本里江湖大侠可都带着疤的,那才够味。”
两人亦如少年之时,相视一笑却满是心酸,早年谈论这些是少年憧憬,现在,则是经历万千。吱嘎一声房门推开,千婉端着水盆过来。“你醒了,你们真是吓死我了。”
再看两人交握的手腕,咬了一下唇。任伯中大抵不好意思,松开来,叹息,“这手腕怕是要留疤了。”
千婉没说什么,拧着毛巾给二人。其实任伯中不用问便知外面已大乱,只有那么一瞬他逃避着不想面对,但梦醒时分终将一切继续。“这几天戏不用唱了,你二人这般,阿爹也没心思。死了不少人,好在咱们都没事,除了,除了豆包。”
说到这觉得心上一块石头。原来那天刺客扮成豆包混上台,他们找过去的时候,却没发现任何豆包的痕迹,官府来查,他们直说人失踪了。怕是凶多吉少,他们急着找人,官府那边急着结案,伤了那么多达官显贵的家眷,说是寻仇,可寻的究竟是哪一家的仇。在歌萧颂出的事,别说唱戏,说不准都要治罪,这几日出去门口被官兵围住。千婉不是傻子,豆包要是找不到,怕是歌萧颂就要当替死鬼了。可这些也只在心里嘀咕,谁都知道的事,说出来只会叫人心里更难受。“总之,你们没事就好。”
“豆包怕不是已经被害了吧。”
千婉摇头,“不会的,豆包虽憨,却灵巧得很,不会的。”
“可若找不到他,便要坐实了那人便是豆包。”
“不会的。”
千婉有些激动,“咱们都会活下去的。”
任伯中看她,心里说不出来的发堵,“叫师父带着人跑吧。”
“什么?”
“跑的远远地,不然只会越来越糟。”
他终究不忍。戏子最会看人眼色,千婉盯着他,“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子华,你说出来啊,咱们一起的,我们出了事,你也要出事的,你是梨园的人啊。”
任伯中看向别处,“我只是说这时局,豆包要是活着早就回来了,怕不是假扮他的人就是想嫁祸梨园呢。”
“为什么,是别的戏园子吗?”
“恐怕不会那么简单,这里面刺杀的都是达官显贵,还有詹府的人,咱们不过是棋子,那人最后怎么样了,就是假扮豆包的人的尸体找到了吗?”
“尸体?”
千婉盯着他,“你怎么知道他死了,记得那天找过去的时候只有你和苑生,那人早不见了。”
千婉死死盯着他,后者回避着她的眼神,“因为司庭给了他一剑是不是?所以我猜他死了。”
“没有尸体。”
“官府的人查不到什么,便把罪名推给歌萧颂,所以,豆包不可能活着。”
千婉跌坐在床边,“当真咱们走投无路了吗?”
“所以,赶紧走。”
她把脸埋在手里,“咱们好不容易有了今天,难道又要亡命天涯?我自小就想有个家。不想再颠沛流离。”
任伯中终究没忍心,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千婉抬头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疤,又抓住司庭的。“很丑对不对?”
她摇头。是也,又一天过去,处处都透着紧张,楚风也没再偷偷出现,任伯中心猿意马,头一次希望楚风能过来,让他问问情况,梨园究竟保不保得住,可他知道,他拼了命保了司庭,楚风心有芥蒂,便不会事事和自己汇报了。司庭恢复的极快,不几日便下地,二人晚饭后站在廊前,仿佛外面的紧张影响不到这样的夜晚。“还有几天便是你的生辰了。”
司庭回头。任伯中嗤笑一声,这时候他还记得生辰的事。心中一酸,“也是你的生辰。”
“你有什么想要的?除了报仇。”
“没有别的了,你呢?”
司徒微微一笑,“我希望你大仇得报,以后可以按你自己的想法活着。”
任伯中心下动容。“千婉说师父已经答应逃跑,就在三日后。”
司庭眼神闪烁,“跑得掉吗?”
“跑不跑得掉都要跑,不然就是个死。师父会有办法的,他是个心细的老人。”
任伯中已经飞鸽传授给楚风,求他放梨园一次,可对方并未回,也没来见他,可伯中还寄予一丝希望。“也好,出去以后,咱们就和梨园分开吧。”
“什么?”
任伯中有些意外。“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梨园吗,藏了这么多年,大概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你和我了吧。咱们个子长高不少,样子也变了,不再是少年模样,今后天涯海角,江湖恩仇,我陪你,炼剑,找师父,找白家,即便他们都找不到了,我陪你一点一点开始,咱们收徒,咱们自创帮派,即便非常难我都陪着你,早晚一天你能大仇得报,因这一生咱们都拼尽全力。”
“司庭?”
任伯中嗓子堵住,后者笑出来,“在房顶上的时候我算想通了,原来你平时都是诓我的,故意比剑输给我。真是坏透了,这般藏拙。”
“你确实比我学的快比我厉害。”
只不过我为了报仇,日日夜夜在你睡着的时候偷偷起来,因我不能有任何一刻懈怠。“骗人吧。”
“没有。”
“随便吧,总之以后江湖上你罩着我啊。”
然而三天时间竟这般漫长,仿佛度日如年,在生辰的前一天,接到了詹府的通知,之前因刺杀满城风雨。导致詹家的堂会并没有如期而至,本以为出了这档子事,这以后歌萧颂都要封了。几乎全阳城都这么认为,一个戏班子风光到了顶就要陨落。可让人震惊也是不解,詹家的堂会不过是推迟了几天,却还是来了,就在生辰那天,詹家要宴请贵客,不知什么样的贵客,在这种乱的时刻还要宴请,众说纷纭,而詹家好像特意让这种议论蔓延,传出风言风语,任伯中知道是詹家有所动作了。只是一切打乱了柳三爷逃跑的计划,连夜又找千婉过去商量,怕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千婉还寄予一丝希望,“阿爹,是不是找咱们唱戏,就表示不会冤枉咱们了,不会让咱们死了。”
柳三爷摇头,现在不管豆包找没找到,他们就是彻彻底底的替罪羊,明天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场,“也好,准备好了,下了堂会,他们戒备松懈,咱们便可趁机走。”
“那新招来的草台班子的人,可是要一起带走。”
“不可能,只能带走你们几个便是了。那些咱们管不到了。”
“可是阿爹。”
“知道你在想什么,千婉,可人到这时候不自私点就要全死在这了。你先别和小嘎他们说,那几个孩子我不是信不过,只是嘴碎。”
“可子华他们是知道的,这主意是子华出的呢。”
柳三爷脸色复杂,看了女儿一会,叹息着点着她,“千婉,你记住了,这男人要是心思不在你身上,是万万嫁不得的。”
“阿爹你都在说什么呢,我没有。”
“好了,总之以后再说吧,现在重要的是堂会。”
因堂会紧急,不得不连夜换了戏码,这宴请的就不能唱的随心所欲,晚上和大师兄对戏,后者有些心不在焉。千婉知道是他为梨园担忧,便宽慰着。领着司庭他们出去了,让他好好休息。只司庭在床铺上思来想去心不安,看伯中睡了,就爬起来,想再去找大师兄对戏,明天唱的是双旦,本来师父要出武生旦角,可被司庭拦住了,直说任伯中嗓子还没好,其实他是怕真如传言的,是京城来的贵客,会认出伯中。师父说要散了堂会去猫儿胡同那边的马车会合,到时候再告诉小嘎他们,分两路过去,一路去铺子买药,一队假装去买布匹,剩下新招来的人就正常回去,不引人注目。司庭还没和千婉说逃跑的事,他和任伯中一路,就不和他们走了,托他们照顾几年,到底有感情,分别却这般突然,一想到也许明日连告别都没有便要分开,司庭忍不住想再去看看梁欢。然而站在梁欢门外半天也没人应,可看里面是亮着蜡烛的,“大师兄?大师兄?”
推开门,屋内空空。一时有些心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拉开桌上放头面的匣子,东西都在里面,可刚长舒一口气,就被桌上的一封信吸引住了。抽出来看,摸着茶杯还温着,急忙跑出去,最后真的在后门角外看到正要上马车的梁欢,“大师兄。”
后者惊诧回头,车里的人还在催促。一把将他拽上去,马车便动了。司庭心中诧异,看着梁欢惊慌的上去,拼了命的追着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