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剧烈咳嗽,任伯竹低头捡起继续道,“她心属西,我便日日夜夜思之念之,哪怕身在中原,也想早日回报。故,愧对朝廷,愧对圣上,唯有心之一死,以报多年父母养育之恩,朝堂濡沫之德。字,易程。”
任伯竹满面泪光,“我父亲,任天意,字易程,我想过无数他这般的原因,却没想要缘由在我生母,这事没人知道,嗯,我母家,木槿山庄,其实是世齐人。当初父亲和先皇云游,都对我母亲一见钟情,我母亲选择了父亲,她身世的事,是先皇帮着压下来的。后来朝廷暗潮涌动,先皇早就对我母家忌惮,少年的情义,终抵不过这般。何况是帝王之心。我母亲为了父亲只能自尽。却没想到父亲一直念着她想着她。圣上,任家已经败了,我今后也不会再为官,您可以杀了我,可以放我,我母家的山庄也已解散他们只是一些老弱妇孺了,您信不过也大可以采取非常手段。我自知任家罪不可恕,可您能原谅一个痴情之人吗?我父亲是为了我母亲。我自知大逆不道,不求宽恕,只求旁枝末节的子侄一个贫民百姓的身份,为他们求一份情。”
任伯竹从轮椅上下来,趴在地上,深深地磕头,拿额头捶在地砖上,如同敲打着人心底的叫嚣。烈朝夕死盯着他,脸上毫无血色。“好一句为情所困,为情所困便可以通敌卖国?我真不知道,任家竟为了多少年前的恩怨,走这条路。”
后者抬头迎上烈朝夕的目光,“人的一生无论走到什么位置上,终究要面临选择,陛下,您说是不是?”
皇上剧烈咳嗽起来,崔阑叫人拿药,他一把扣住崔阑手腕,话还是对任伯竹说的,“确实,如你所说,我可以不追究你,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你的后代,都不可以为官,不可以踏入京城一步。”
“谢主隆恩。”
“滚,给我滚的远远地。”
烈朝夕突然发脾气似的,把药全都打翻在地,一个碎片崩到司庭脚边割开了袍子。任伯竹站起来退出去,经过他身边顿了一下。司庭手指甲扎进肉里,好一个任伯竹,颠倒是非,当年是他母亲被任天意逼死,现在他栽赃任天意,把痛恨的父亲化作一个痴情种子,当真是,杀人诛心。室内安静,早在刚刚,皇上已经叫宫人都出去了,仿佛那血书只是他们的一个秘密,虽然早晚要公之于众。司庭一把甩开崔阑,对着这个已经不认识的皇上,“他说的你都信?我就在现场,他亲口承认害死了王爷,是他逼死了夫人,是他要对子华杀之后快,一切都是他,什么家族名誉,他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他已经彻底疯了,他要的就是替他母亲复仇,我亲耳听到的,他说,是他父亲害怕他母亲拖累到任家,逼死了他母亲。他是来报仇的,他就是要任家永世不能翻身。他是个杀父杀兄的畜生,每一个字都是谎话。你怎么可以信他。”
榻上之人,咳嗽着惊恐的看着面前男子,那双眼睛晶亮邪魅,司庭扯下面纱,那张脸血肉翻开,比曾经更狰狞。“我就在你面前,他们都死了,我也是任家的一个,你杀了我啊?”
“司庭。”
崔阑去拉他,“朝夕没有相信。”
“我相信,就是任家通敌造反。”
“朝夕?”
“你说你相信?”
司庭不可思议看着面前的人,犹记他还是皇子之时,那爱开玩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少年,他们一起翻墙出去,他亲口说最信的过就是崔阑和任家,就算别人说什么话,怎样离间,他心永存。“你就是个昏君。”
说完拿起东西朝他砸去,崔阑一把拦住,“你疯了,你要弑君?”
“我才不管什么君臣,我只知道,你在说谎,你在说假话。”
“那又如何呢。”
烈朝夕咳嗽着喝道,“那又如何?现在证据确凿,王爷甚至留了血书,你看到了吗,你知道什么。任天意是自尽的,事实就是他确实是自尽的,你叫我怎么办,翻案吗?怎么翻,任家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唯一活下来的任伯竹一口咬死了是他们家叛变,通敌,人证物证都在,你叫我怎么翻?你知不知道,就在昨晚,试图给任天意翻案,冯得裘的孙子,张家的独女,邱家还在喂奶的娃娃全都收到了恐吓,那些人今天早上含泪改口,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对方拿捏住了这些人的弱点,那些老臣,个个傲骨,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可刀却在软肋上,他们是朝廷命官,可半大娃娃在你面前摔死,你还怎么傲骨风华,我问你,我怎么翻。”
崔阑不可思议,这些他竟不知晓。“朝夕?”
后者苦涩,把脸埋在手里,“自古多少人想爬上我这个位置,我从来不在意,这个位置搁谁,谁都可以拿去。可我,可我。”
司庭摇着头,“你说谎,你是皇上,你都留不住的,谁还能留住。我不信。”
“容不得你不信,这血书真真切切就是王爷写的,任谁都不可能翻案了。司庭,对不起。”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好,你不肯,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正义。”
他往外走。“崔阑拉住他。”
“你要出了这门,就是个死。”
崔阑完全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出了这么多事,更吃惊于,皇上根本没有和他说过,原来皇上承受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死也好过在这里看你们苟且,任敌人加害同伴。”
司庭一把抽出鞭子甩向崔阑,“别跟着我。”
皇上几乎从榻上跌下来,“你可以意气用事,司庭,你记不记得你当初怎么连累的伯中,你可以一走了之快意江湖,大不了一死,那伯中呢,对于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活着,以后。”
“以后?”
司庭冷笑,“你今天可以咽下这罪名,以后,如果那些人再逼你,我不信你不会再次出卖,还有,你别找伯中了,任家出了个任伯竹,就我活下来了,任伯中。”
司庭眼神一暗,“他已经死了。”
说着一鞭子再次抽过来,这一次抽在他和崔阑之间,仿佛天地被劈成两半,崔阑心一颤,这一次没有拦,这一边鞭子何止抽断距离,更是他们之间的情义。他心一酸,“朝夕?你想想办法啊。”
司庭却冷笑,“崔阑,别傻了,朝夕?眼前只有皇上。”
此时已入夜,天空一道闪电,阴郁的叫人发闷。“崔阑,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是苟且偷生,只能向敌人低头的懦夫。”
后者摇头,竟抽涕起来。“我去派人,跟着司庭他们。”
朝夕摇头,“崔阑,放手吧,你跟着他们更危险,人各有命,我没那么大能力在乎这人间了。”
“你为什么突然,当真是因为那些老臣都改口了,朝中无人了不得不妥协?”
榻上之人脸色苍白闭上眼什么都没说,只脑海中那人从轮椅上站起来,又坐在他身边,“崔太傅老了,该衣锦还乡了。不然他和我父亲莫逆之交,哪一天步了他的后尘。”
他知道自己的皇位坐不了多久,他也不过是想护着眼前之人,哪怕这个护,要自己下十八层地狱。司庭冲出大殿,看着一片萧索的皇宫,暗下去的夜幕,凄凉无助。这偌大的人世何去何从,眼前如何逃得出那些人的眼睛。浑身发抖,收起鞭子,重新将面纱带上,贴着墙根急步快走,他方向感一直很好,这样冷清的夜晚,敏锐的很,嗅着那气味,仿佛因为紧张一切感官都调动起来,躲过巡逻,躲过宫人。他像是一只被狼群抛弃的独崽,弱不禁风,却呲着獠牙。不知多久终于摸到了北门,有守卫,他必须要冲出去。握紧了鞭子,计算着自己胜算有多少。却在出手前一刻,被人抓住手腕。如惊弓之鸟,是个陌生的宫人,“公子,这边走,崔学士叫我来接应你。”
司庭瞪着眼不知该不该信他。但别无选择,那小宫人碎步在前,提着灯笼,烛火摇曳,这样的夜晚仿佛鬼魅,一直走到门侧廊下,那里有个推车,是溉水桶,“公子委屈一下吧,现在局势不好,谁都无能为力。”
司庭点着头,爬到车下,爬的时候不小心怀里的一个荷包掉下来,想伸手取,那边有巡逻兵的声音,小宫人推了他一把,“来不及了。”
捡起来扔在车上,快速往北门方向去。司庭倒挂在车下,不断往下滴发馊的菜汤。到了门口,他只看到那些秀金丝软底守卫的鞋子。小公公的声线很细,小意讨好着,守卫谩骂嫌弃的催他快走。可刚要出去,却听到一声,“等等。”
小公公惊恐的抬头,原来不是叫他,只见一辆马车也从宫里出来,守卫拦住了检查,他继续推车往外走。只隐隐看到那华鼎,心里多了一丝不安。顺利出了宫门,公公小声地,“公子别急,要走一段,有马匹接应你。”
司庭在下面没出声,咬着舌头。只见宫人软底鞋脚下生风,如云中踏月,他心一下沉了,平日里迟钝的观感打通了一样,看着四周,最后走在偏街处,一下翻上来,鞭子勒在那小公公脖子上,“你不是宫里的人,你身上带功夫。”
那小公公吓了一跳,“可我带公子出来了。我没有恶意。”
“你到底是谁?”
“我是白家的人。”
“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