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说完，那边张雷便风风火火地在外面求见，说是宫里头有公公过来说皇上宣大人进宫觐见。沈昀是随身带着官袍的，闻言，立马让人取了来换上，就从国公府赶去皇宫了。养身殿里，已经老迈的兴昭帝一身明黄龙袍坐在龙椅上，正对着面前一张画了一半的画叹气。沈昀上前请安后，恭敬而安静地站在一侧。没有兴昭帝的金口，他把自己变成了雕塑。好一会儿后，兴昭帝仿佛才知道沈昀来了，他下笔不停，只淡淡地道：“沈爱卿来得这样快。”
沈昀拱手道：“微臣恰好陪着内人在玉国公府作客。”
“哦，你与玉国公府相熟？”
兴昭帝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沈昀却知道，自家娘子与玉国公府的那些交往，以及自己的行踪。这些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手握锦衣卫的兴昭帝。他此时也不过是面上惊讶，实则那双细长矍烁的眼睛里并没有半点惊讶。“微臣的娘子乃是玉国公府大姑奶奶顾夫人的干女儿，故而微臣偶尔会出入国公府。今日也是赶巧了，恰好送老太君从南郊回京城。”
兴昭帝见得沈昀事无巨细地都交待清楚了，与锦衣卫指挥使纪尘纲报给他并无二致。他紧拢的眉微舒，把笔放在笔搁上，招招手示意他上前，状似苦恼地指着白色宣纸上那幅画道：“沈爱卿画技高超，快给朕看看这画的旁边该画些甚？”
沈昀上前仔细地看着，兴昭帝画的是一株茉莉。翠绿的叶，雪白的花。兴昭帝的画工其实很好。画出来的茉莉花犹如活的一般，见之素洁淡雅，闻之浓郁清芬，沈昀自是一番大加赞赏。“朕一向好奇，梅兰竹菊四君子中梅之傲骨，剪雪裁冰，是为高洁之士。兰之清新，空谷幽兰，谓为贤达。竹之潇洒，清雅澹泊，是为谦谦君子。菊之隐逸，特立独行，为世外隐士。那茉莉差在哪了。”
沈昀心头一惊，兴昭帝表面说的是茉莉，其实映射的却是以产茉莉而出名的江宁府。想通这一节后，沈昀的回答稍微从容了一些。“茉莉忠贞，质朴，玲珑迷人，也是不错的花。”
“哈哈哈，好一个忠贞，好一个质朴，沈爱卿不负朕之所望，你下一趟江宁府吧。”
沈昀心头“咯噔”一跳。现在他已经不能只用惊讶来形容心头的想法了。他是震惊。兴昭帝比他们想象得更加厉害。这边国公夫人的事情才传回京城，他不仅收到了风声，而且已经连对策都有了。不过这样一来也好，他答应过小七，要帮着解决此事。先前还有些为难，该派谁人跑一趟江宁府。现在好了，他干脆自己上了。“沈爱卿刚刚提到你已娶亲，若此事办妥，朕便给她一个诰命。”
兴昭帝恩威并施。沈昀叩首告退。出了宫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去了玉国公府，将此事告知。“昀哥儿你不是翰林院的吗？”
老太君很想问他一个翰林院的修撰怎么揽上这摊事的。看出老太君心头的疑惑，苏小七轻轻摇了摇沈昀。希望他说些什么能够给她一些希望，不至于这么焦急上火。于是沈昀在犹豫一阵后开口道：“应该是皇上得到密报，江宁府之地有人在暗地里做手脚，这才有意派人南下一趟。只是为何是我，恐怕正是因为国公夫人。”
“什么？”
苏小七原本只是希望沈昀说几句好听的话安安老太君的心。可说完后，她的心反倒是也跟着慌了。“这样的事情不是应该派都察院的的人去吗？”
大梁朝的都察院设御史，里面的御史官职大多数是七品小官。但他们却享有监督查察权，还能听从圣旨去往大梁的任何地方。手执圣旨巡视的便是钦差，权力大得很，与品级无关。“皇上大概是信任我。”
沈昀淡淡地解释了一句。面上看不出什么，但语气却有些苦涩。兴昭帝并不是一个好伺候的君主。这一个月来，为了得到他的信任，他颇费了一番功夫。只要能够有面圣的机会，他都准确地把握住了。皇上不仅喜欢他写的馆阁体和瘦金体，以及他的画，更加信任他的忠诚与能力。所以他虽然只在朝堂为皇帝效力才二十多天，便已经做到了很多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圣眷正浓。其实伴君如伴虎，这所谓的圣眷也只是相对来说的。就像刚才，他一进殿，兴昭帝就故意把他晾着，这便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待到听他主动交代了玉国公府的事情后，这才让他近前去。看的是茉莉，却一语双关，暗示的既是江宁府之事，也是关乎臣子的忠诚问题。好在他的回答说到了兴昭帝的心坎里，这才过了关，并且得了这个差使。是信任是机遇，也是一把悬在高处的刀斧。苏小七不懂朝堂那一套。但沈昀所说的这些她倒是信的。毕竟前世的时候，沈昀远没有这么好的开始，也没有那么多的资源也依旧做到了那一步。这一世，他只会做得更好。老太君也明白了，她暂时收了心头的难过与焦急，感慨了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现在的兴昭帝看似已经老迈，但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谁忠谁奸，谁也别想逃过他的法眼。老太君提醒沈昀在君前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不可大意了去。兴昭帝年轻时候就杀伐果断，年老了，这一点并没有变，且愈发的暴躁起来。她还以自己和老国公爷的经历提醒沈昀，兴昭帝之所以这么快就看准了他，可能存在着考验的意思。“此事必不是你一人前往，只不知这同行之人会是谁。”
沈昀得了提醒，一下子想明白了，缓缓吐出：“定是都察院的人。”
有了沈昀前往，老太君算是有些放心了。心里一松下来，就有些支撑不住了。苏小七连忙让她歇着。她跟着沈昀回到帽儿胡同的宅子。苏小七想到沈昀即将远行，心里生出一阵浓浓的不舍。她拉住沈昀的手，喃喃地问他什么时候走。“明日。”
“啊，太快了吧，后日就是端阳节，连节都不让人过了吗？”
苏小七嘟囔着，很是不满。沈昀失笑：“节不节的倒没甚，为夫只是担心你。”
“我舍不得你。”
苏小七倒是直接，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便把心头的想法说了出来。“娘子……为夫也很舍不得你。”
沈昀心头翻滚，用力抱住苏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