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灼热又深沉。 温凝坐在第二排,当下挪动身子,躲到了前排的影子后。 对沈晋,除了躲,她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好在宴会马上开始了,嘉和帝举杯之后丝竹声响起,舞乐表演相继登场,随即而来的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温凝晓得自己酒量浅,今日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便忍着寒冻,没有贪杯。 但邻桌那姑娘显然是喝得有些醉了,一张嫣红的脸凑过来:“你是温家姑娘罢?”
她拉拉她的袖子,朝不远处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
温凝不太认识这姑娘是谁,但还是随她看过去。 原来是裴宥离席了。 温凝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好气的是裴宥离席与她有什么关系?好笑的是果然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她爱慕裴宥而不得,这姑娘现下是叫他趁机会跟着裴宥去呢。 那姑娘的随身婢女见她失态,马上把她拉了回去,歉意道:“我家姑娘酒量浅,让姑娘见笑了,奴婢替她赔不是,姑娘莫要见怪才是。”
温凝懒得与她计较,往另一侧坐了下,离她远一些,仰起脑袋看了一圈,见嘉和帝身边的昭和公主也离席了。 哦豁,私底下相见去了? 这会儿她离昭和公主有些远,又是夜晚,不太看得清她的容颜。 但她上辈子是见过她的。 美貌自是不说,印象中她并不骄纵。 要知如今大胤三位成年皇子,都不及嘉和帝对这位公主的宠爱。甚至早有猜测,嘉和帝迟迟不立东宫,便是在等,等中宫出一位嫡子。昭和公主从皇后肚子里出来那一刻,便注定了她的备受荣宠。 可这样一位被帝后捧在手心长大的公主,没有刁蛮任性,反而更多的是因被保护得太好,而与年龄不符的天真。 这辈子没有她,他们俩这时就会看对眼也说不定。 温凝托着腮想。 不过…… 似乎……这宴席上是发生过什么事的? 她又仰首望过席面。 那户部尚书家的嫡女,赵惜芷还端坐在案前。 是她记错了? 上辈子她并未出席这场夜宴,且正忙于与沈晋的婚事,对这宴席上的事情有所听闻却印象不深刻。但应该就是这场宴席之后,裴宥身边就有了第一只狂蜂的。 便是那户部尚书家的嫡长女,赵惜芷。 温凝没太费心去想,总归那都是裴宥的事情,管他跟哪个姑娘好呢,反正不会是她。 昭和公主离开没一会儿,嘉和帝也离席了。气氛瞬时不那么拘谨,不久,前方就开始了公子姑娘们聚在一起时最喜的行酒令。 温凝见嘉和帝离开,大松了口气,前面热闹了,她马上回头看后面两行。 京兆府尹家有位庶出的姑娘,叫段如霜,母亲是江南富商的女儿,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段如霜耳濡目染,尽得真传。 上辈子段如霜在嘉和十六年名震京城,因她小小年纪,性情刚烈,携母离开段府,自立门户,不仅没有落魄,还开了家顾客如云的香粉铺子,后来生意越做越好,若不是碰上嘉和十八年的宣平之乱…… 温凝收起思绪。 这半年她与温祁瞒着温庭春,开了家酒坊。但温祁对酒有研究,对经商却只是纸上谈兵,她呢,除了拿银子,便不会做其他事情。那酒坊的生意酒一直半死不活。 倘若能拉段如霜入伙…… 今夜段如霜果然也来了。 只是庶出的女儿,几乎坐在了最后。 温凝抱紧了手上的汤婆子,款款过去。 段如霜今年刚刚十五,只比温凝小了几个月。人与名字,甚至与她听闻过她的行事作风不太一致,长得娇小可爱,一眼看去才十三四的模样。 似是未想到会有人主动来与她搭讪,一对灵巧的眸子怔怔望着温凝。 温凝朝她笑笑,便在她身侧坐下:“妹妹冷不冷,我这儿有一个多的汤婆子。”
说着,将手里的汤婆子塞到段如霜手里。 段如霜偏着脑袋望温凝:“冒昧问一句,你是……” “温氏阿凝。”
“啊,我听说过你……”说到一半,觉得这样不妥,敛住了话势,转而对温凝露出一个笑容,“温姐姐,你可真厉害,我特别钦佩你。”
凭着段如霜上辈子做的那些事,温凝知道她的话并非奉承。 不过上辈子她见她时是嘉和十八年,彼时她已经是位成功的女商人,言谈举止间沉稳从容,不动声色,哪像现在竟还是个娇俏的小姑娘。 温凝一时竟没接上话。 “温姐姐,他们好像要去放灯了,你去吗?”
段如霜眸光闪亮,盛满了期待。 温凝自小不是跟着两个哥哥,就是跟着沈晋一起玩耍,不曾有过什么闺中密友,更别提这么活泼的小妹妹,当下心生欢喜,握上她的手腕:“我们一起去罢。”
大胤有在新年放水灯的习俗,寓意洗去整年的祟气,为新的一年祈福。宴会所在宫殿不远处,就是皇宫内的太安湖。 段如霜平日里甚少出府的机会,皇宫更是第一次来,身边连婢女都未带一个,虽然急切地想到湖边,还是配合温凝的步伐。 若不是段如霜,温凝定不会到湖边来的。 大冬天的,风可太大了。湖面上还有未化的冰,不知是谁提议放灯的。 “温姐姐,这还是我第一次放水灯呢,真的许下什么愿望都会实现吗?”
段如霜一张白净的脸被湖边的风吹得发红。 温凝料到她在家中境况不佳,否则不会有后来的带着母亲愤然离府,却想不到她连水灯都未放过。 “会的。”
温凝连菱兰都顾不上了,抓着她的手,“走,我带你去放灯。”
两人从宫人那里领了花灯,便走上太安湖上的拱桥。 放灯的地方在桥对岸,因着附近都有花圃,只留了一出不太宽敞的通道,导致桥上有些微拥挤。好在夜色已浓,皇宫各处宫灯都点起来,在桥上看看夜晚的灯景,也是极为不错的。 “如霜妹妹,太安湖是内湖,改日我约你,我们一道去宫外的若羌河放灯如何?”
温凝还记得自己今日的目的。 “好啊温姐姐,我等你!”
对于温凝的攀交,段如霜显得受宠若惊,温凝正在犹豫是否要现下说好时间,届时直接送拜帖,听得前方突然有人大唤:“姑娘!”
接着“噗通”一声—— 有人落水了。 这桥上……也没那么挤吧? 温凝够着脑袋看过去,夜太黑,看不清前面都是什么人,倒是听到有人喊:“是赵家小姐!赵家嫡小姐落水了!”
赵家嫡小姐? 赵惜芷? 紧跟着又是“噗通”一声,伴随一声熟悉的男声:“公子!”
啊,她明白了! 温凝脑中突然敞亮。 原来这场夜宴上发生的,便是这件事啊! 赵惜芷不慎落水,裴宥英雄救美,赵惜芷芳心大动,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后才有了赵惜芷苦追裴宥多年无果的怨女故事。 难怪上辈子对这件事印象不深,这种事,若是放在前一朝,可是有损女子名节,裴宥是要娶赵惜芷的。 亏得当今民风愈渐开放,对女子桎梏渐松。想必裴宥救起赵惜芷之后,不愿与她谈儿女之情,想了些法子,让事情不至外传。 不过,这辈子裴宥又没遇到白月光什么的,那位赵家姑娘长得不差,又待他一片痴心,说不定能成其好事呢? 温凝津津有味地想着后续,不期然背后被人用力一推,一个前倾—— 冰冷的湖水侵入口鼻之前,只听到段如霜惊慌的大唤:“温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