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1)

四月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明媚,今日尤甚,阳光暖融融的,湛蓝的天空竟是一丝白云都未见着。  长安街头依旧车水马龙,只是各大茶馆都隐隐有些躁动。  一辆马车急行,在员外府门前才堪堪停下,身着华贵的男子踩着人凳落地,进府时的步伐多少有些气急败坏。  秦羽在家中已经躺了快半个月。  但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断了两根肋骨,半个月了,还夜夜疼得睡不着。  秦执进来的时候,他正望着头上的帷幔骂娘。  他娘的王宥,他这身伤不是他的手笔,秦羽两个字他倒过来写!  “你还有脸骂?”

秦执怒气冲冲地进来,“当初怎么与你交代的?叫你去和王宥攀交,不是叫你与他结仇!你倒好,你自己便罢了,如今他妈把爷也带上了!”

秦羽忍痛扬起半个脑袋:“大哥,确定了吗?真是国公府世子?”

“今日滴血认亲,想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若非已经有十成把握,国公府怎可能容它传得满城皆知!今个滴血认亲就连陛下都去了国公府,这事儿还能有纰漏?!”

秦执握着扇子的手恨不得要将那纸扇给折断了。  这世间还真是无奇不有。  怎就那么巧,寻了十几年的人,居然近在眼前。  幸亏那日在云听楼秦羽只是揍了他的仆人一顿,事后他也还回来了,那日在琼林宴,他与他也只是言语冲突,否则将来与国公府的梁子是结定了!  “大哥,他不是官都还没授吗?我们怕什么。”

秦羽嘴硬地嘟囔。  秦执一扇子扔过去:“蠢货!他要进了国公府,还在乎那点官位吗?你以为这半个月过去了还未授官是为什么?那是陛下在等!他若只是个寒门出来的状元,充其量也就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但他若是国公府的世子,怎可能只封个从六品小官!”

秦羽被他一扇子磕得呲牙咧嘴,他就是个浑的,这么些年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他是清楚的,但为什么能惹为什么不能惹,他就不想那么多了。  大抵就是官比他叔父做得大呗。  “那等我养好伤给他赔礼道个歉去?”

秦羽是叫他勇,他绝对没有顾忌,叫他怂,他也能怂得心甘情愿那种。  秦执背着手在屋内慢踱几步,心绪平静下来,缓声道;“倒也不急。”

倘若此前秦羽能与王宥交好,当然是好事一桩,但他尚是一介布衣时便孤傲清高,不欲攀附他们,这回了国公府,岂不是更要高高在上?  何须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讨不到好不说,凭地丢人。  “且先看他进了国公府,到底能有何造化。”

秦执捡回自己的扇子,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国公府世子又如何?长公主的嫡子又如何?到底姓裴不姓楚。  这氏族圈子,可不是那些穷酸家族里,左右只有三俩歪瓜裂枣那么好打发。  -  温凝这些日子过得都不太得劲。  菱兰眼瞅着她又过回去了,成了前阵子那场大病之后的模样。醒着的时候步子不停,踱过来踱过去,睡觉的时候呢,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好的模样。  她都在考虑是否要喊郎中来,再给她开些安神的方子了。  “开什么开,我心里安定得很。”

温凝仰面就给自己灌了一杯凉茶,“你可别忘了,咱们前阵子刚赚了五千两银子呢!这么好的事儿,心里有什么可焦躁的?!”

菱兰咂咂嘴。  这话里的火药味,恨不得要将那凉茶喷热了,还说自己心中安定……  她也不与温凝多说,转身出了香缇院。  她家姑娘不爽快的原因,她能猜到一二。一是这半月来被禁足,只能在自己的院子,充其量再去东厢窜窜门,难免憋得慌;二呢,前阵子捉婿失败,虽然姑娘未说过什么,外头也很快有别的新鲜事,让姑娘不至于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话,但总归是会失意的罢。  菱兰觉着,这心病,还需心药医。  她去了东厢,温阑的院子,请温阑去讲些外头有趣的事儿,姑娘心情总能好一些。  温阑正好下值,心里有一肚子的话一肚子的情绪无处可讲,菱兰过去将话一说,他便净手,去了香缇院。  温凝正百无聊赖。  书看不下,棋一个人下着没什么意思,练字,更是得静心方可。  见温阑过来,眼睛倒是亮了亮:“大哥,今日这么早下值?”

温阑来得匆忙,进门就给自己倒杯茶灌到嘴里,皱眉道:“阿凝怎么喝冷茶?”

问的是温凝,看的却是菱兰。  菱兰忙屈膝道:“姑娘近来……说天气燥,就想要喝些凉掉的茶。”

天气燥?  只怕是心情燥罢。  温阑凝眉一个思量,将满腹的话和情绪都按捺下去。  此时恐怕不宜与温凝说这些。  不想温凝倒是自己问起来:“大哥,近来外头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温阑有意不提,便道:“阿凝可是闷在家中无聊?大哥陪你下棋?”

温凝不接他的话,自顾自道:“前阵子听几个下人讲,咱们的状元郎似乎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温阑知是躲不过,叹口气,将事情前后都与温凝说了一遍,又道:“今日国公府滴血认亲,圣上都去了,竟真的是长公主的嫡亲血脉。说长公主当场抱着状元郎哭得几乎晕厥,陛下下圣旨,状元郎改回裴姓,归族谱,三日后祭先祖,认祖归宗。”

温阑本不想说这些,担心温凝听到更不开心。  不料温凝关注的点似乎不在“王宥竟是国公府世子”,而是惊讶道:“今日便滴血认亲了?”

温阑一愣,温凝又道:“我的意思是这可是皇家血脉,不是说当年的人牙子未找到,也未查到如何流落到岭南的?就滴血认亲,要认祖归宗了?”

温阑啧啧道:“长公主已经寻他寻了十九年,哪还等得了那么久?你是不知道,听闻琼林夜宴当晚长公主就跟着状元郎回了王宅,只怕恨不得当晚就将这亲认回去。”

“哦……”温凝垂眸,摩挲手下的茶杯。  见她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温阑叹口气,道:“阿凝,大哥知道你心仪状元郎。”

从前温阑还称一声“王公子”或是“恕之”,如今却不能这样唤了。  “但如今看来,幸而当时未能成功啊。”

无论是私下会面,还是后来的榜下捉婿,幸亏没成功,“否则依他如今的家世……”  温阑话没说下去,但他想温凝应该明白。  就算她与王宥郎有情妾有意了,他一朝成了国公府的嫡长子,亲事哪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一个不好便……又要退一次亲。  温凝却压根没听到他的话,脑中只盘旋着“三日后认祖归宗”。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正满心欢喜地准备出嫁,裴宥所有的事情她都身处事外,都是听其他人讲戏文似的说给她听。  所以她并不记得具体时间,只记得一个大概。  她也说不好是糊里糊涂不知道事情发展到哪一步更让她心焦,还是现下知道事情会发生在三日之后更让她心绪难安,只满脑子“还有三日”。  正在这时菱兰进来:“大公子,姑娘,我刚刚去厨房,看到炖了好香的鸽子汤呢,要不今晚便让厨房用汤水煮两碗面来?”

温凝一听汤水煮面,脑子里浮现当日那温柔的夫人笑吟吟的模样。  她出生就没了母亲,她从没见过她的母亲,但在她的想象中,她的母亲就该是那个样子的。  温柔,慈祥,常常笑吟吟地望着她。  可那是裴宥的母亲!  “吃什么面!”

温凝蹙着眉头站起身,“今日我不饿,什么都不吃了,大哥也回自己院子吃去罢。”

温阑未料到温凝突然变脸,直接赶客,扭头看菱兰。  菱兰丧气地撇嘴,满脸都写着“姑娘近来就是如此”。  温凝也不等温阑走,径直进了里间,脱掉自己的绣花鞋,直直往床上躺。  气郁。  明明想好了不要管这件事,还是忍不住去探听,去盘算。  她想做什么?  她想改变那场大火吗?  不。尽管她偶尔也会安抚自己,或许这辈子和上辈子不一样,那场大火不会发生也说不定。可她很清楚,若发生了,那便是三条人命。  但她没有能力改变那场大火。  那她是想救那三个人吗?  是的。  她一再对自己说,那是裴宥的事情,与他无关。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想那位忠厚的家仆,应该就像菱兰那样单纯善良,想那位温柔的王夫人,她长得那样好看,大火吞噬她的身体时,她那白皙的皮肤,慈善的五官,都会被烧成灰烬罢。  多疼啊。  她有办法救那三个人吗?  她告诉自己不要插手,可下意识地,她还是在盘算她是否有办法改变这件事。她不能直接告知裴宥,那会令他生疑,也不能请哥哥们帮忙,哥哥们恐怕会觉得她莫名其妙。  她虽然重活一世,可到底不过是一个闺阁里,势单力薄的女子。  但还是给她想出一个法子。  一个不会惹人怀疑,也大概率会成功的法子。  可她就是生气。  凭什么啊?  她上辈子欠了裴宥的吗?!分明是他欠她好吗?!  她脑中甚至还时不时徘徊着上辈子那个女人的声音,她轻声地在她耳边娇笑:“裴夫人啊,我们大人为了您,可真是用心良苦呢。夫人就没想过,沈小将军,怎么偏偏就在你成亲当夜领了军令呢?温大人,温府原本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下狱,家破人亡了呢?”

温凝又像烙饼似的在床上左右翻,前世今生在脑子里不断地撕扯。她上辈子都没想过那个女人的话是不是真的,这辈子居然在琢磨,裴宥真的狠毒至此吗?  最终她忍无可忍地坐起来。  她认输。  不管上辈子的裴宥做过什么,上辈子的她,这辈子的她,都不是那样铁石心肠的人。  但凡要在火海中丧生的人是裴宥,她绝不会犹豫半息。可那三个人,除了和裴宥有点关系,又对她做过什么坏事呢?  恐怕不止没对她做过坏事,对任何人都没做过坏事。  “菱兰。”

温凝喊。  菱兰忙进了里屋。  “大哥走了吗?”

温凝问。  “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菱兰答道。  居然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吗?  温凝叹口气,横下心:“菱兰,上次我们置备的男装,应该还有两套?”

“啊?”

菱兰霎时瞪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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