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温凝和沈晋的退婚,温庭春很是反思了一阵子。 他可以不追权逐力,不求高官厚禄,他本身也确实不是权欲心重的人。 可他的子女呢?且不提温阑温祁,男子自要靠自己方能有一番出息,但说温凝,一个女儿家,即便是他千挑万选地给她寻了好人家,将来嫁过去,初时几年大概是和美的,但日子久了,夫妻之间哪能没摩擦? 若是届时娘家不够强盛,无法给她撑腰,受了委屈要往哪儿去? 他或许时候调整方向,将中心放回官场,好好经营了。总归孩子们都已经大了,再不会像幼时那样胡闹。 于是这些日子,他在公务上格外用心,再者三年一次的科考,他确实比平日更加繁忙。不想他才几日不顾家,就被那几个“长大”的孩子给啪啪打脸了。 温凝早知道逃不过这一出,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下,半点挣扎都无。 温庭春紧接着大嚷道:“老秦,请家法!”
“老爷……”秦管家想劝。 “去!”
温庭春口鼻中间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抖,显然是气急了。 “爹爹,都是女儿的错,爹爹就别生气了。”
温凝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说。 “你还知道我会生气?你怎么不干脆气死我算了,啊?”
温庭春已经很多年没有对温凝这样凶了,但今日的事实在突破他的认知。 今日尚未下值时,他便觉得平日里一个个恭谨得很的下属们,时不时看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看得次数多了,他干脆逮了一个来问,结果人家似笑非笑,半是打听半是禀报地说:“大人,听说……听说您家今日去榜下捉婿了?”
完全是他想象不到的事情,他甚至还花了几息才意识到“榜下捉婿”是干什么。 那人却继续想笑又不敢笑地道:“还是捉得……新科状元王公子?”
温庭春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哗地往上冲,他的脸甚至应该都是爆红的。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榜下捉婿!谁教你的?谁给你的胆子?啊?”
温庭春绕着温凝来回踱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柔柔弱弱,乖乖巧巧的女儿,竟会背着他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事! “你若看上那王公子,向我禀明,爹爹自会请媒婆上门,全心全意为你筹谋!”
温庭春实在想不通,“爹爹虽没能位列三公九卿,难道为你说门亲事的能力都没有?”
温凝一声不吭。 这不是怕您老真给说成了嘛。 “更何况那王公子,是御笔亲封的状元!是我朝首位六元及第的状元!他的婚事哪容你如此儿戏地捉来就成?”
温凝垂着脑袋:“阿凝错了。”
“老秦!腿长地里了吗?!”
温庭春对着秦管家大喝。 秦管家知道老爷最疼这阖府唯一的姑娘,想着等这阵子气撒完,便舍不得打她了,所以拿着戒尺,却故意隐在一侧。 但被温庭春这么一喝,也只好上前将戒尺递过去。 温庭春拿着戒尺:“你可知此举有损你的闺誉,更有损温府脸面?”
“是阿凝的错。”
温凝认命地伸出手。 温庭春咬着牙,正要一戒尺下来。 “爹!不可!”
“爹!这事都是我给妹妹出的主意!”
温阑和温祁一齐快步赶来,到了温庭春面前就笔挺挺跪下,熟练的很。 温阑:“爹!这件事都怪儿子处理不周,妹妹年幼,哪懂那些大道理!”
温祁:“爹!是我带人去王家捉婿的,跟阿凝没关系!我皮厚,您要打就打我!”
温庭春一看这两个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一个人跟他这个当爹的知会一声,是当他这个爹死了吗? “你知道这件事?”
温庭春沉下气,问温阑。 温阑不想说,但也不得不说:“此前……此前儿子给妹妹牵线,让妹妹跟王公子见过一面,但……” “你居然……你竟然……”温庭春又觉得气血呼啦往上直涌。 温祁忙道:“爹,您别把身子气坏了!”
这么一说,让温庭春想起温祁昨日那句“爹,您近来身体可还好”,可不就是算到了今日这一出! “老秦!上仗棍!”
温凝见两个哥哥来了,一个劲给他们使眼色让他们别说,总归爹爹疼她,打几个戒尺也就无事了。 可哥哥们就不一样了。 果然,直接上仗棍了。 温凝丧气地跪在地上,做最后的挣扎,眼泪汪汪地望温庭春:“爹爹,都是阿凝一个人的主意,是阿凝求大哥安排我与王公子见面,知他不会同意我榜下捉婿,便骗他王公子对我有意,又去求二哥哥帮我,爹爹,两个哥哥都和您一样疼我,所以才……” “你知道哥哥们疼你还能做出这种事?不到明早,恐怕整个京城都要看你笑话!你叫两个哥哥未来娶妻时……” “爹,我可以不娶!”
“爹,我也不娶!”
温凝:“……” 少说两句啊哥哥们。 温庭春:“仗棍呢!仗棍!!!”
最终温阑和温祁各挨了十个仗棍,温凝挨了五个戒尺,温庭春还罚了温凝一个月的禁足。 回到房里,菱兰心疼地给温凝上药,本想唠叨两句,想着她在老爷那里挨够骂了,还是将话咽下腹中。 但她是真不能理解,为何一定要闹到这个地步?这下夫婿没捉来,挨了顿打,明日一早,温家独女爱慕状元王宥,不惜榜下捉婿的消息,恐怕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了。 “银票呢?”
温凝跪了大半个时辰,本是躺在床上,突然想起这件紧要事,弹了起来,“菱兰,银票都还在罢?”
“在呢。您替我引开那两个官兵,我就直接回府了。”
菱兰叹口气。 就算是五千两银子,也比不上闺誉重要啊。 温凝躺回床上,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此战,告捷。 虽然有些许意外,但最终目的都达到了。 经此一事,裴宥断不会再将她与六年前那个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她还得了一大笔银子。 比起舒坦的日子,闺誉又算什么呢?半个月后裴宥就会被国公府认回,到时候,笑她的那些人指不定就要说她有眼光了。 今夜必能好好睡一觉了。 不过今晚的确没能吃上晚膳,温庭春在气头上,另罚了他们三日不可用晚膳。 幸好在王夫人那里吃得够多。 温凝想到那两碗面,嗯……真香。 不过她也不羡慕裴宥有娘了。除了爹爹,她还有两个疼她的哥哥不是? 温凝沐浴之后就惬意地躺在床上,禁足一个月也挺好,这阵子为了应付裴宥,整日提心吊胆,费心算计,现下终于可以好好休养一番。 待她多休息些时日,再为后面的日子做打算。 温凝很快就睡着。 她以为她这一觉定会睡得极舒适,极深沉,却不想其实并不安稳。 她总觉得她好像忘了什么事。 识海浮浮沉沉,各种破碎的画面轮番流转。 她一直想她到底忘了什么事。 直到她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亮,她睁开眼。 深夜静谧,满室幽暗,只有几缕月光清凌凌地洒落在窗棂。 她坐起身。已入四月了,夜晚不再寒凉,可她仍觉得有丝丝凉意透过被衾爬上皮肤。 她想起来了。 想起她忘记了什么。 那对上辈子的她来说,是件极小的事,大概只是在某日饭后听人无意间提了一嘴。 却解了她之前的疑惑。 为何裴宥回到国公府后,王勤生就不再跟在他身边?为何她在裴宥身边那么多年,都不曾见过王夫人,甚至不再听他提及。 嘉和十四年四月,长公主容华寻回她失散多年的亲生子,禀明圣上后风光迎回家中。 认祖归宗当日,王宅走水,一场大火,将宅子里一对夫妇,一个仆人,烧得尸骨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