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凝手上动作未停,心下却是一滞。 好在温阑见她低眉垂目,当她是对着外男不好意思,替答道:“舍妹自小养在闺中,甚少出门,只是近来心情不甚愉快,恰逢我休沐,便带她出来走一走。”
这回答极好。 温凝非常满意,拿筷子的手也松了些。 王宥了然地点头,不再多问。温阑见他都主动问起温凝,遂也问起他的私事:“恕之年纪轻轻,第一年参加科考便成绩傲人,家中亲眷想必开心不已吧?”
“父亲与母亲对恕之寄予厚望,如今成绩,尚不敢夸大。”
只有父亲和母亲,那便尚未成亲咯。 温阑继续道:“听闻恕之原本不是京城人,待春闱放榜,傲人与否,自能揭晓。不过,近来民间榜下捉婿之风甚胜,恕之这一表人才……切要小心哪!”
王宥举杯:“有劳温参军提醒。但在下已有婚约在身,不畏那等蛮缠行径。”
温阑和温凝皆是一愣。 温阑:好白菜竟已被猪拱了? 温凝:裴宥何时有过婚约? 但二人都未表现出来,温阑满脸遗憾地喝酒,温凝则又放松了些,莫非这一世的裴宥,与上一世不尽相同?毕竟上一世从未听说他有什么婚约在身。 王宥却自顾地说道:“可惜在下与未婚妻年少走散,此后她便音信全无。她乳名小雅,不知二位可曾听过?”
温凝本夹了颗鱼丸在嘴里,乍一听见“小雅”的名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抬眼,便见王宥也正看着自己。 黑眸深深,亮着细碎的光。 这还是打同桌来二人第一次对视。 温凝的心跳骤然加速,嘴里的丸子嚼都未嚼,直接咽了下去。 她死死地抠住手心,勉力让自己做出无事的样子,拉出一个笑容来:“小雅?好别致的名字。”
王宥听她如此回答,垂下眼眸,遮住了原本在眸底闪烁的浅浅光泽。 “的确别致,但女子乳名通常不为外人所知。”
温阑接过话,“恕之若是寻人,明日去京兆府报案,我必定全力相助。”
王宥失笑摇头:“想必她与家人是搬离京城了。待我日后有所作为再寻也不迟。”
如此一说,温阑便明白了几分。 想必是对方嫌弃王宥家贫,就如沈家对温家…… 温阑更对王宥有了惺惺相惜之意,不再追问此事,转而谈起其他。 王宥的眼神终于没有再时不时地飘来,只在最后道别时,又看了温凝一眼。 温凝也不知是自己过于敏感,还是尚是王宥的裴宥已经对她起疑。 回去的马车上,她坐立难安。 会在这个时候遇上裴宥,实属意料之外。 她刚刚的反应会不会过激了?她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裴宥提起“小雅”的时候,为什么要看着她?她又为什么要抬头?她就应该佯装什么都未听见! 最后临走时他多看自己一眼是什么意思?他会不会发现什么了? “姑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菱兰担忧地看着卸完妆后面色苍白的温凝,从慈恩寺回来,她就一直魂不守舍,连晚膳都没用几口,“要不我去喊上次那郎中来瞧瞧?”
“不用。”
温凝摇头,躺上床,“就是有些累了,菱兰你先休息,我睡一觉便好了。”
菱兰知道温凝今日见过沈晋,温阑特地叮嘱过她。见温凝如此,想必是与沈晋谈得并不愉快,心下顿时十分后悔,早知不给他们制造单独见面的机会了。 想要再劝几句,见温凝已经合上眼,懊恼地剁了下脚才退下。 温凝的确是睡觉了,入睡很快,只是又做梦了。 还是上次那个梦。 她与菱兰筹谋半年,花了半幅身家,请江湖术士为她们乔装易容。 她想逃去关外。只要出了雁门关,便不受裴宥的管辖,她只要隐姓埋名,他定是寻不到她了。 可才出关口,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们便被裴宥拦住。 这次的梦比上一次的长。所以她又一次在梦中经历了后续。 裴宥没有像从前那样怒不可遏,只是阴冷冷地问她:“那么想去关外吗?”
“那便让菱兰代你去吧。”
第二日,便说在关外替菱兰找了户人家,让她嫁过去了。 温凝怕了,哭着求他,主动地亲吻他。他将她压在身下,一直到她哭哑了嗓子,说再也不会离开他,他才放过她。 最后的画面,是她浑身狼藉地躺在床上,眼睛是红的,双唇是肿的,裴宥躺在她身侧,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他:“阿凝,莫说低劣的易容术,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夜半时分,温凝惊得猛然从床上坐起。 被褥滑落,浑身的冷汗让她猝然打了个寒颤。 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温凝想起今天吃饭时他频频扫过来的目光,他刻意提起的“小雅”,他说起“小雅”时特意留意她的眼神…… 裴宥有何等能耐,上辈子她不明白,这辈子还会不懂吗? 即便她与九岁时的相貌已大有不同,可毕竟是同一个人,眉眼间总有痕迹,他定是起疑了,才会如此试探。 而他一旦起疑…… 行不通,此前的方案恐怕行不通。 她不承认自己是小雅,难道他不会查?即便现在他还是一介布衣,可不出半月,他便会高中状元,继而被国公府认回,届时他要查她,并不是难事。查不到她是不是小雅,也查得到她在九岁那年频繁易装出府。 温凝大口喘着气,待到平复了才安静下榻。 她没有喊菱兰,而是自己倒了杯热茶。 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就如当年她把裴宥对她的执念想得太简单了。 她得另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