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灵言正忙着在河底翻找线索，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受伤了。
而那个细小的伤口也被时莳悄悄治愈，于是二人都没有注意到，有一滴血溜走了。
再说回让唐灵言受伤的那张网，上面的洞有脸盆那么大，用来捕鱼的话，实在是大的过分。
但若是用来抓人呢？
唐灵言将渔网从淤泥中整个扯了出来，期间时莳又杀了四五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妖。
他动作飞快地拖着网往岸边游去，这次有时莳相助，他游得轻松，一下子就上了岸。
上岸之后，他找了一处隐秘的地方坐下，将湿漉漉的长发一拧，顺便把里衣脱了，裤子便这么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他打了个哆嗦，举目望去，这附近也没什么人家。
时莳绕着他晃悠了一圈，像猫猫甩毛一样抖了抖，变成一个炸开的毛球，星星点点的光芒从她身上散落下来，浅浅地包裹住唐灵言。
他身上的水汽竟一下子被吸收了个干净。
还未反应过来，一件火红的衣服就劈头盖脸地扔到了他头上。
“换上。”
唐灵言接过那件红色的中衣，将自己包裹了个严严实实，总算没那么冷了。
他见一旁还有那件绣着凤凰的嫁衣，便从一旁折了树枝在衣服上划出几道口子：“把红嫁衣丢河里去，最好能送到那群人面前。”
叫他们知道，当河神新娘的下场是什么。
“好。”
时莳离开后，他将那张网铺开，手指丈量了一下，这张网正好可以容纳一人大小。
网上布满了锋利的倒钩，上面还有漆黑的痕迹，看起来应该是血迹，只是历经风霜之后，只剩下了锈迹斑斑。
唐灵言眸色一深，捏着渔网的手握紧，河神那些年抛的新娘，都去了哪里？
看这张网……那些新娘大概率不是淹死的，而是被拖着去了别的地方。
时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看到他正盯着手里的渔网出神。
“你看出什么了？”
唐灵言将渔网重新抛入河中，来抓人的小妖已经死了，背后之人无论如何都会发现，再掩饰已经没有意义。
“我现在百分百确定背后有人搞鬼，若真有河神，不会这么麻烦。”
“确实。”
妖要捉人，都是直接卷了就走，也不会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太掉价。
“你打算怎么做？”
话语间，时莳已经替他点燃了一小堆篝火，不那么瞩目，却足够温暖。
唐灵言将衣服盖在身上，掌心烤得炙热，有淡淡的白烟升起来。
他以温热的掌心捧住自己的脸，深吸了口气：
“谢三的心愿，是知晓祭祀的真相，既然知道有人搞鬼，那么接下去自然是把人抓出来。”
他埋首掌心在火堆旁坐了许久，直到掌心因为周遭的寒凉变得冰冷，他才抬起头来，眼神里映着火光，温柔而坚定。
“时莳，人比妖可怕多了。”
他看着遥远的河对岸，那边烛火明亮，张灯结彩，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那是疯子们的狂欢……
“嗯，我听说过凡人之间有一句话流传甚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知道之前他们都往河里丢了多少妙龄少女，为了自己的风调雨顺，将那些鲜活的生命献祭给“河神”。
这样超乎寻常的事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居然成为了这里的寻常。
时莳晃晃悠悠来到水边，光球在河畔跳跃，撩起了一点点小小的水花。
若她是人的模样，应该是在拨水玩。
有鱼从河中游过来，吻了吻这一抹近距离的星光，又似娇羞一般，绕着她转来转去。
唐灵言觉得稀奇，靠过身去，还没等他把手伸到水里，那条鱼就飞快潜入了水中，逃之夭夭了。
他收回手，叹息了一声。
“谢三献祭之后，谢家人是什么反应？”
“无人打捞，不过有人往水中丢了东西。”
“什么？”
唐灵言语音刚落，就看到水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一只乌龟慢慢浮上水面，布满青苔的龟壳上背着一个包裹。
包裹用细软的红布包裹着，打成一个漂亮的结。
……这应该是谢家人扔到河里的东西？只是怎么还有乌龟送快递的。
他接过那个包裹，乌龟没有逃走，缓慢低下脑袋蹭了蹭唐灵言的掌心。
他微愣，试探着摸了摸那只乌龟：“你不怕我？”
“能为您效劳，是老头的福气。”
乌龟抬起头，苍老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带着谦卑与恭敬。
它这一开口，唐灵言着实是被下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去看时莳，就见她正停在乌龟背上，玩得高兴。
他心中紧张，面上却是一派淡定从容，压低了声音去问这只看起来无比苍老的乌龟：
“你认识我？”
乌龟小巧而漆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唐灵言，半晌缓缓低下头，声音迟缓地说道：“啊……原来如此……是老头认错了……容我……先告退……”
它转过身没入了水中，下水之后速度飞快，一下子就没了身影。
唐灵言眯眼看着它远去的身影，脑海里是他苍老而虔诚的那声“您”。
“这乌龟多大年纪了？”
时莳来到他身旁，望着漆黑的水面：“能说话，有灵识，起码万把岁，乌龟修仙很慢。”
若真是万年龟，怎么会认识他的？
要么是真的认错人了。
唐灵言心中觉得古怪，但是现在纠结这个也没有意义，便暂时抛在了脑后。
他手速飞快地解开了乌龟送来的包裹。
包袱里面放着些家常便服，衣服用料上乘，质感不比他为王之时穿的差。
翻开衣服，可以看到夹层中间藏着的金银珠宝。
唐灵言拂开珠宝，拿起了下面那件湛蓝色的长衫，抖开衣服的时候，一柄玉扇从衣服的夹缝内落下来。
唐灵言手挽衣服，拾起那把玉扇，手一抬，扇子应声而开。
玉扇上面画着一副山水图，隐约可以看到山脚下几个模糊的人影，然而画画的人只是寥寥几笔，只能体会个意境，并不能看出这图上究竟是谁来。
唐灵言把玩着扇子，猜测着这个包裹究竟来自于谁。
其实很好猜，谢家唯一有心的，恐怕只有那一人。
“谢华韵？”
“嗯。”
可惜谢三收不到这些金银珠宝，也穿不上这些锦衣华服，再多的愧疚，对于一个死人来说，都是徒劳。
“收起来吧。”
“好。”
见过时莳可藏物的本事之后，唐灵言俨然将她当成了百宝袋。
他并没有穿谢华韵送来的衣服，而是将它重新折叠放了回去，其他的金银珠宝也一概不拿，除了那柄玉扇。
这可是好东西，他要回谢府，总要证明自己。
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谢三这张招摇的脸.......得想个办法先遮掩起来。
他看向河边已经化作少女大小的时莳，易容术那种东西，对她来说肯定不难。
静谧的夜里传来一声轻叹，是时莳的声音。
“是不难，闭上眼睛。”
唐灵言摸着自己的脸，正奇怪呢，忽然想起来，他现在同时莳心有灵犀。
男人听话地闭上眼。
微凉的触感拂过他的眉眼，带来微微的痒意。
随即，那点毛茸茸的触感到了他嘴角，他忍不住绷住了嘴唇，藏起了那一点笑意。
“好了。”
温柔的触感离去，像是一阵风，唐灵言心中有过一丝遗憾。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时莳看出了他内心的疑问，便在他面前化出一面水镜，让他可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传说谢作漪男生女相，面容阴柔。
可眼前这张脸无关凌厉分明，硬朗的骨骼彰显着男子的阳刚之气，男子抿着嘴唇，肃杀而威严。
相信如今这张脸，任谁看到都不会想到“男生女相”四个字。
他摸了摸耳边已经干了的长发，剪发的想法一闪而过，想到终有一日谢作漪会回来，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唐灵言扯了跟绳子将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镜中的男人一下子就有了少年游侠的江湖气息。
时莳打量着他，难得感叹了一句：
“谢三大概做梦都想要这样一张脸。”
唐灵言看着自己的脸，心中有一丝枉然：“他原来的模样也很好，只是生不逢时罢了。”
……
此刻，在数十米深的月牙湾深处，有一双眼睛同样也在打量着河岸边的男人。
它巨大的身影藏在深不见底的河水之下，只有一双眼睛泛着红色的光。
方才在水中，从唐灵言指尖落下的血滴终于沉到了河底。
血珠像气泡一样在水中打转，没有落在浑浊的泥土之中，而是落在了一双眼睛中间的鳞片之上……
那巨兽大嘴一张，一口将那滴血吞了下去，舔了舔嘴唇，终于舍得挪了挪窝，往水上游去。
等它游到水面，就看到那凡人正在对镜束发。
...就是这个男人，唤醒了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