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灵府回来，阿云立刻起身笑着迎上来：“灵府姑娘。”
“阿云来了，”灵府点点头，“快坐下吧。”
她转头对英女道：“屋里怪冷的，把灶上的山药红枣汤热一下，咱们喝。”
英女应了，见阿云到来她也很开心。
自放免后，阿云就离了县衙，英女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两个人一起搭伴好几年，她还是很惦记阿云的。
此时，便乐颠颠地去热汤了。
灵府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阿云的神色，心下暗暗感叹。
不得不说，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是非常大的。脱离了奴籍的阿云，就像终于顶掉头上大石的劲草，露出了更加盎然的勃勃生机。
不难想象，从此她会在这个世间开出更灿烂的花儿来！
虽然知道阿云是个内心多弯绕的人，但灵府看人向来客观，还是很欣赏她这一份蓬勃的野心的。
因为阿云纵然惯使机心，那是一种不服输不认命的劲头儿，在这个女性普遍备受压抑的时空里，这样一份不屈之气，只要不伤害他人，就值得被成全。
见灵府笑吟吟地坐着，阿云主动开口。
“阿云承蒙灵府姑娘擢助之恩，得以跟随姑娘，积累些许微薄之功，又蒙姑娘开口求请，请崔县令放免了阿云的官籍，这番恩德阿云由衷感谢！”
说着，阿云起身，郑重对灵府行了一礼。
灵府起身还礼：“不必如此客气。”
两人复又坐下，灵府道：“你有今天，主要还是靠你自己争取的结果，不必谢我。当日你有魄力带着健妇助力守城，安抚伤员，这都是你的功劳。”
“姑娘实在太谦，事情是怎么样的，阿云心里有数。”
灵府不与她多客套，径直问：“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出衙后你如何安顿？”
阿云道：“暂时在平昌坊那里赁了一间小院住着，至于以后，我也还没有确切的打算。”
灵府颔首，平昌坊，这个选择果然很“阿云”。
楚邑县诸坊分布乃是城东、北贵、西富、南贱。
如灵府家里所在的敦义坊，乃是中等人家及平民阶层的聚居地，城南的水阳坊，是最穷最差的下九流居所，也是曾经蒋同范选择的黑工坊所在地。
而从水阳坊在往北一点，则是鲁舟那等贩夫走卒的住处。
楚邑县曾经最高端的会所——楚云馆，则位于西北的兴禄坊，住了城内九成以上的富贵人家。阿云选择的平昌坊，与敦义坊仅有一坊之隔，住户要比敦义坊富裕一点。
阿云是不甘居于下流的，即使是暂时赁的住所，也必要尽可能的体面。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灵府想到她穿来前看过的《东京女子图鉴》，女主阿绫每一次的搬迁，都意味着一种选择，一种阶层的变化。
所以，灵府很懂阿云为什么这么选。
与高邻相伴，会遇到的事情，绝对与在下九流处居住的日常不同。
阿云即使放到现在社会，哪怕出身于乡镇之所，待她有能力之日，也必定力争上游，早晚混成北上广深的精英，或者高嫁一位社会意义上的成功人士。
她这样漫想着，阿云继续道：“这一次来，一是对姑娘当面道谢，二是……蒙李县尉不弃，认了我做义妹，三日之后在丰乐楼举办一个小宴，也算是告知一下亲友。还请灵府姑娘赏光一聚。”
灵府有些意外，细想却又不意外。
这是阿云会有的手段，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高效。
想到这，她淡笑着道：“好，这是好事，值得庆祝。”
见灵府这么说，阿云心里更是舒畅愉快，作为前头跟着的人，如今又是御封的六品贵女，灵府现身意味着一种态度，一种支持和认可，于她，绝对是面上有光。
将来凭着县尉义妹的身份，再加上与灵府的这段渊源，只要她好好努力，用心经营，一定能够嫁到足够体面的人家！
绝不会比李邺差！
她要的丈夫，不仅是官品不能太低，而且还要足够有潜力在官场上蒸蒸日上。
即使不能像崔元庭那样的人中龙凤，也得有胆识有抱负，城府深手腕狠这都没关系，就是不能像李邺那样喏喏无为。
连她都能看出乱军围城中的机会，她忙着带领健妇运送物资，救治伤员，为的不就是足够突出，让自己的放免顺理成章吗？可李邺却看不出，受点小伤就想缩在县衙。
这样的男人，遇到崔元庭这样的上官还能落得个平进，若是落在压制些的上官手下，那便难以出头。
之前蒋县丞主政的那些年，李邺的表现就足以说明他的胆魄十分有限。
这样的人，就算娶她做正妻，她也不愿呢！谁知他是不是“从八品下”干到头？
这时，英女端了热汤饮与豌豆糕来，三人如从前那样用了些，又说了一回话。
临走时，灵府将阿云送至门口，对她道：“阿云，出了内衙天高海阔，你是一个有决断有能力的女子，凡是你想要的你都会努力去够。相识一场，我有两句话给你。”
阿云面色怔了怔，随即回道：“灵府姑娘请说。”
“人生在世，为自己打算没有什么不对。”
“以往你遇见过很多人，以后也还会遇见很多人，他们大部分都不及你的智慧，你的心思，我也相信你会一步一步走得更好。”
灵府看了眼天边的片云。
“日边彤云，当然是富丽高华，可是当你走每一步，做每一个选择，都要看看自己是否会伤了旁人，如此便可以了。”
灵府看得清楚，阿云是不会真正在乎与人之间的情分的，这也是秉性使然，也是个人选择，只要不妨碍别人，那不好说什么。
只是她不想阿云将来有登高之日，机心却越发深重，若无人提醒，良知也放在了一旁，那便辜负了命运的再次眷顾。
她既成全了她，也希望她有个好收场。
一番话，阿云听得有些刺心，面上仍维持着笑容。
“姑娘金玉良言，我都记下了，必然不负期望。”
灵府点点头，阿云转身走向村口。
身边的英女有些不舍，对灵府道：“姑娘，乡路荒僻，我去送送她。”
“嗯。”
灵府站在原地，就看着英女小跑着追上阿云，阿云回头见到英女，无惊亦无喜。倒是英女，亲亲热热地对着她说了许多。
眼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灵府渐渐收回目光。
其时已是十月下旬，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天地间露出了枯槁之意。
不知为何，灵府的心里莫名起了一丝惆怅与哀伤之情，好像眼前平和的一切，转眼就不知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