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点点头，她知崔元庭向来坦诚，更不会对母亲撒谎，于是问道：“你身边是有位叫徐灵府的姑娘，是吗？”
崔元庭微微一滞，他刚想给母亲介绍灵府，结果却是母亲先开了口。
他略一思索，这县衙内内外外这么多人，崔夫人会知道灵府其人也并不意外，只是他稍稍有点担心母亲是怎么听说的。
因为在意，他不希望母亲对灵府的第一印象是不好的，所以他希望由自己来开这个头。
可现在看来，他慢了一步。
“是，灵府姑娘不仅是儿子的救命恩人，还是我在楚邑县最重要的帮手。”
崔夫人对他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听说她确实帮你做了不少事。”她稍微停顿，“而且长得又非常出众。”
崔元庭眉头微微一皱，母亲把重点落到长相出众上，让他陡然升起了不好的直觉。
崔夫人声音有些沉：“现在就是要你跟阿娘坦诚的时候了——你拒绝和绾倩的婚事，是否和她有关？”
崔元庭身体陡然挺直，直直地望着崔夫人。
崔夫人也很认真严肃地看着他。
崔元庭站起身，对母亲行了一礼：“母亲这个问题，儿子无法回答。”
“无法回答，那便是了？”崔夫人的声音里含着不难察觉的怒气。
“阿娘！”崔元庭声音扬了三分，“我对绾倩从来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意，这句话，阿娘信是不信？”
崔夫人望着儿子那挺拔如松柏的身影，那饱含锐意的剑眉星目，沉默了一瞬，道：“我信。”
崔元庭稍有放松，崔夫人马上追问：“但若没有意外，阿娘要撮合你与绾倩的婚事，你们还是会成为一对的，对吗？”
崔元庭便是一怔。
会吗？
他问自己。
在遇见灵府之前，情之未起，对他来说，妻子的那个位置，他并无执念。
也许到了无可推脱的时候，他真的会听从母亲之意，娶了表妹，照顾她一生一世，和她相敬如宾。
但那是之前。
而今，他遇见了灵府，情之萌动，一往情深，妻子的位置，他根本不作他想，只能是她。
遇见了她，他的情窍才鸿蒙初开，有了色彩有了意义。
对母亲，在这种大事上，他不愿撒谎。
于是朗声道：“若是从前，阿娘执意要我娶绾倩，也许我会听从阿娘的话。”
崔夫人听见“从前”二字，便皱了眉头，看来自己猜测果然不错。
崔元庭：“因为儿子那时根本不懂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可现在，我懂了。”
崔夫人眯了眯眼，压着情绪：“难道是那徐灵府？”
崔元庭咬了咬牙，他实在没想到局面一下子会急转至此，居然一点没有缓冲，没有铺垫。
但他不能做违心之语，否则对不起母亲，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灵府。
“是，儿子中意于她，心中早已决意此生非她不娶。”
酝酿在心中已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哐当——
崔夫人手中的茶盏直接掀到了地上。
她万没想到崔元庭会说出这样的话。
真有一个美人跟在儿子左右，儿子对她有些情愫，她能想得到。
可非她不娶这种话，是可以这么对长辈说的吗？
帘子后面，隔着屏风，薛绾倩的身体软软地一歪，被岚儿、安儿急忙扶住。
薛绾倩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雪白。
崔夫人一下子站起，指着崔元庭：“你说这话，眼里是没有我这个母亲了吗？”
崔元庭撩衣袍跪倒在地。
“阿娘，你要儿子坦诚，这便是我的肺腑之言。儿子不能欺骗阿娘，阿娘若有气，便狠狠责打我吧。”
崔夫人气笑了：“你可真是坦诚的好儿子，好好好，我还得夸你坦诚是吗？”
她气得一拍桌子：“枉你读那么多圣贤书，难道不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非她不娶，你把我置于何地？你把绾倩置于何地？”
崔元庭抿了抿嘴，此刻不想再激怒母亲。
崔夫人重新坐回榻上：“你不要想了，我不会同意的。你的妻子只能是绾倩。”
崔元庭胸膛起伏，直直地望着崔夫人。
“阿娘！”
“你现在就把那徐灵府给我叫来，我要见她。”
崔元庭直接站了起来。
“阿娘，今日我本打算好好对你说一说灵府的，想让您了解之后和她见一面。可是我没想到，会弄成现在的局面。是我处理不当，您现在要见灵府，不是好时机。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您都不会好好看待她了，所以您暂时不要见了。”
崔夫人皱眉望着他，目光中有深深的失望：“你为了她一再拂逆阿娘的意思？”
“对不起，阿娘。”崔元庭向母亲再度行礼，“您消消气，改日我来给您赔罪。”
说罢，他转身就走。
崔夫人气得一脚把茶盏踢出好远，撞在门槛上，立刻四分五裂。
在里屋的薛绾倩身子颤了颤，细声道：“扶我起来，去见姑母。”
……
崔元庭出了凝晖堂，直接奔向灵府的住处，半途中，脑子冷静下来，不由得停住脚步，一拳砸在柳树上。
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里却乱得不行。
他与崔夫人母子感情其实很好，他也甚少拂逆母亲。
在他印象里，母亲开明大度，有见识有决断，凡事也听得进别人的话。
他知道他要娶灵府为妻这件事一定有阻力，他本想一步步铺垫，让母亲喜欢灵府，也了解他的心意，逐步扭转。
可是他为什么沉不住气，把事情搞得这么砸？！
灵府就在内衙，和母亲避无可避。更糟糕的是，他想娶灵府为妻，现在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灵府并不知道！
他也怕母亲会惊到灵府，前后进退无门，崔元庭觉得自己从未如此为难。
可是难道要他对着母亲撒谎吗？
他的坦诚错了吗？
他望着灵府居住的方向，无限愁闷。
好一会儿，他才调整情绪，走向灵府那里。
凝晖堂中，薛绾倩坐在崔夫人旁边，柔声道：“姑母，消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