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似玉看着远去的马车,眉心微拢。周永年祝她生意兴隆?这人不在心里把她往死里咒就算谢天谢地了。可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也叫她摸不准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没时间细细琢磨,因为施大夫终于背着药箱小跑过来了。“怎么回事?刚修好的善堂怎么就塌了?”
“我刚看到周家的马车过去了,这事他们怎么说?”
“咦,这位是……想必就是咱们的县丞老爷了,草民施大招,见过县丞老爷!”
“县丞老爷您怎么亲自来了,您可能还不知道,这周家的人啊……咦,那不是周来福嘛,喂,你们干什么,快放下那个伤患!”
因为不敢骑马而没赶上趟的施大夫一来,就成了场上最活跃的存在。良二见施大夫拜完县丞又去阻拦周家人,忙追过去拉了他解释。秦似玉把“施大招”这个名字在心里过了两遍,越发对施大夫肃然起敬。她看向一旁的吴书生,小声道:“还好吴大人熟识律法,若善堂真落在周掌柜名下,他们只怕也住不安稳。”
她虽然不懂齐律,可善堂这种慈善,周永年既做得,别人便也做得。若周永年修建善堂只为博取名声,甚至真是一番善意便罢了。可刚刘婆婆也说了,他们收人除了品貌端正外,还有能干活的,这标准怎么听都觉得有问题。若善堂日后真给周家管,谁知道他们又会对里面的人做些什么?“不敢称熟识,碰巧知道这一条而已。”
吴书生嘿嘿笑了两声,有点心虚地往远处的小树林瞟了一眼。他是看过齐律,可也是上任后才开始看的。今日说的这一条,他还没看到,是过来前陈相公告诉他的。要说陈相公不愧是神仙真人,连大齐律法都熟知于心,这世上想来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了吧?吴书生想想觉得惭愧,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将大齐律法每一条都记得滚瓜烂熟,才不负神仙相公的指导。眼看不远处施大夫挽了袖子在与周管家争辩,吴书生又问:“对了,秦大夫,转移这些伤患需得注意些什么?你与我讲讲,我好与周家的人说。”
他留下的另一个原因,也是担心周家会为难这些伤患,还有杏林堂的人。“我们之前做了分诊,”秦似玉说着,往远处看了一眼,突然把身旁的姜春晓拉到面前,“先前都是姜姑娘在分,便让姜姑娘给你细讲吧,姜姑娘,这是吴县丞。”
秦似玉介绍完,便朝远处的一群妇人走去。姜春晓有些局促地俯身作礼,不敢抬头:“民女姜春晓,见过县丞大人。”
“姜姑娘不必如此,”吴书生下意识想伸手去扶,转念又觉得唐突,反倒退两步笑了,“我与秦兄是一个村子的,又有同窗之谊,姜姑娘不需得这般见外拘束。”
他从前是镇外三清观的常客,三清观的观主与灵通寺的主持又是早年的朋友。这两位老友不常走动,却喜欢书信来往,他这个俗世人就被两位高人当信差使。他常往灵通寺跑,自然也是见过家在灵通寺旁的姜春晓,也知道她与秦青远订亲的事。虽说秦青远跟他撕破脸,可同窗之谊抹不掉,他这般说,也是想让姜春晓别太拘束。姜春晓原本只是因他是官老爷有些敬畏拘谨,骤然听得他提起秦青远,心一沉,咬了咬唇才忍住泪水,再开口语气清冷:“吴大人,民女这便与您仔细说说这些伤患的情况。”
言罢,便扭头自顾自开始讲解。“我是哪儿得罪她了?”
吴书生嘀咕了一句,抬脚跟了上去。……这边,几个曾在破庙住的乞丐都聚到了刘婆婆面前。刚因着那么多大人物挨个登场,还闹了这么一出,在场的其他人都不敢言不敢动。这会儿事情告一段落,有人还记着周管家的那几句话,拦了刘婆婆质问:“你是不是吞了那三两银子?赶紧还给我们!”
“我没有啊,我那天就跟周管家说了几句话,可真没拿什么银子!”
刘婆婆慌忙辩解,“咱们都是苦命人,真要有钱,我老婆子怎么会不给你们?”
“要是没给你银子,周管家为什么会那样说?”
“就是,他一个大管家,无缘无故诬陷你一个老婆子,图什么?”
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忿声说着,就要去拉扯刘婆婆。他们才刚伸出手去,手背上就各挨了一下,石子儿打的,力道不算特别重,打出个红印,叫他们愣了一下。“图什么?图她人老实,图你们缺心眼呗。”
秦似玉将刘婆婆拉开几步,看着两个愣怔的青年乞丐,“我且问你们,这几天你们都住哪儿?”
其中一个看到秦似玉,老老实实地回答:“灵通寺后头的巷子里,那边搭了个小棚子,可以遮风。”
毕竟,这是救了他们的大夫。毕竟,这大夫不怕周家,还跟县丞老爷熟识。秦似玉又转头问刘婆婆:“婆婆,你这几天住哪儿?”
刘婆婆抹了抹眼角:“我跟他们一起啊,以前住在破庙里的除了我和二狗还有他俩外,还有三个丫头,最近天冷了,大家聚一起也暖和。”
当初她离开杏林堂的时候,葛掌柜劝了好久,还说秦大夫肯定也不想看到她一把年纪再露宿街头。她一直想跟秦大夫解释的,可是又怕去了杏林堂大家又要劝她留下。她是真不想在给杏林堂里那么多好人添麻烦了。秦似玉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其他人道:“刘婆婆要真有三两银子,大可去寻个暖和好住人的地方,又何必还跟你们挤在一起?”
“她那是怕自己跑了被我们瞧出不对来!”
青年乞丐笃定地说。秦似玉好笑地看着他:“瞧出什么不对?你们非亲非故,不过是正好都选了破庙栖身,平日都是各自管照自个儿,也没说讨到什么好的就一起分吧?刘婆婆若真得了银子,她大可说是外头讨到的。”
“再说了,她要是从周管家那儿得了钱,今天又何必为了替你们说句公道话,就站出来得罪周管家?”
秦似玉扫了一眼旁边咬唇满眼不甘的三个小姑娘,叹了口气,“我不知你们跟刘婆婆什么交情,可只凭前阵子在杏林堂的相处,我都能瞧出她绝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你们要还看不清,也该去洗洗眼睛了。”
别的不说,当初刘婆婆执意要离开杏林堂,一是不好意思再白吃白住,二是还记挂着破庙里的这些孩子。五个同住破庙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咬唇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了。“刘婆婆,咱们去那边坐,我再给你瞧瞧额头上的伤。”
秦似玉见无人再闹,拉着刘婆婆走开了。她其实是想骂人的,那这些人忘恩负义,信恶人的挑拨却不信这个照拂他们多年的老人家。可想着他们往后还要在善堂里相处,她这个外人倒也不好把话说得太过了。刘婆婆也没再什么,重新上药包扎后,她看了看还站在不远处的五个人,叹了口气,跟秦似玉道了谢之后,就应周家的安排,先往聚贤庄去了。因着有吴县丞在这里坐镇,周家的人都十分利索。不过一个时辰,善堂外的人就都被带走安置了。周家只管流离失所的人,余下几个只能自己想办法回镇上。谢沉庭在周家的人走完时,牵了马过来。马车套好,秦似玉扭头点了一下人数,神色一沉,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