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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尘缘一线(5)(1 / 1)

荀子卿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昏过去,不知时日、不分昼夜,耳畔似乎永远有噼啪火响,恍惚间总以为身处唐营。

直到有冷雨劈头盖脸浇下来,他方才惊醒,张眼自己陷入草堆淹在滂沱大雨里。草垛不知什么时候塌在身上,昏迷前的种种也接踵想起,刹那痛得人心颤。

此时又是夜,星月不见踪影,雨点砸人生疼,天际隐约雷鸣。

幸好他年轻底子厚,伤得不轻却也没有致命,昏迷中内息得以调转。荀子卿费力挪开身,只见地上的尸首为人清理过,佩剑也寻不到,不远处人影攒动、吵吵闹闹,火把的光亮在漆黑的夜里格外醒目。

再一看,屋舍进出的人身形魁梧,像极了胡兵。

他霎时警觉,调息片刻,借着夜雨的掩护悄悄溜进暗巷,靠在与那些人一墙之隔的阴影里。

果真这里来了胡兵,穿着铠甲的叛军三五个聚在破败的棚屋内,身旁堆着些包裹、随意丢了点兵器,丢失的佩剑本就朴素不起眼,此刻靠墙根扔着、赫然在目。

院中躺了一个行商模样的男子尸首,脖颈血肉模糊就这么被丢在雨里。想必是那夜生变时出逃的商人半途被截,后引了胡兵折返、搜刮留下的物资。

“……他们总是造东西又不管,就这么丢着乱跑。万一闹出乱子,岂不是咱们填命?”

“管那么多做什么?有事就跑,没事就捡,看这一路多少东西?等会儿再去搜搜干净,这雨太大了……”

他们高谈阔论这几日的“稀薄”收获,刺骨的笑声夹在雨里,雷又响了一些,时不时有狼嚎凄惶地响,且不止一处有人。

荒村再荒,也还是河阳地界,他仍未撤出邺城的阴影。

荀子卿借机靠近断墙的缺口,屏息动了动剑上伤剧痛的右手,花了好一会儿才不声不响将剑摸回来。

荒村靠着陡峭岩壁出入不便,且为叛军占据无法藏身,还有胡人使役的狼在守着路口。他与傅秋雨两败俱伤、暂时用不了轻功,要安全出村不是易事。

荀子卿暗暗结了个气劲护体,才踏出破墙,便有两个强壮的胡兵挟持着两个瘦弱的人迎面走来。他们聊着天推推搡搡,不满地抱怨被浇一头一脸。

被捉的老人衣着褴褛,像是附近逃不走的村民被迫当向导。他及时避在枯树后,待两人路过才走出,持剑鞘迅速地将胡兵敲晕,又顺手解了绳子放人,压低声音问路去河东道。

两人哆嗦着互看一眼,简单给他指了个方向。

荀子卿不多耽搁,走过一条短短的漆黑小道果真绕到了大路,疑惑那两个老者没有跟来,猛然发现路的尽头有个被雨浇灭的火堆。

这的确是近路却非安全,有活物的影子在徘徊,树下似乎有狼在啃食着什么,腐臭味在雨中都刺鼻异常。

他喉头一热又满口腥甜,另寻他路同样危险,只得凝神镇定,待靠近踩几步轻功过去也不难。

荀子卿贴墙而行,直到离那堆活物很近,便从阴影中走出。听觉敏锐的狼早就往他那处看,徘徊的影子停住,也“看”向了他。

天际雷声隆隆,一道极白的电光撕亮了夜空。

荀子卿没能提起轻功,双足像是被钉在地上那般挪不动,耳边充斥着胡狼警惕的低吼和不明的咆哮,隔着雨幕与夜就这么定在原地。

影子不止一个,有些甚至无法辨认是什么,可他认得最近的那个——

瘦削的面庞泡了太多雨水肿胀变形,周正的五官嵌在面上仍可辨认,曾通红的双眼已干涸无光,嘴唇无色且翕动着发出声响,混了脏污雨水和血的袍子露出衣角上模糊的八卦纹。

不久前这人还与他生死相搏,更早之前曾与他谈笑风生,最早的时候他笑着同他打招呼、问他上山的路怎么走。

荀子卿站在那处,隔着瓢泼雨同他对望。明明只要离开,不出几里便可脱离叛军追击骚扰。

只要离开这里……

他忽然听不见狼嚎也听不到其他,只有沉重砸下的惊雷一声比一声响亮,在电闪雷鸣的大雨里竟然看到了雪。

傅秋雨身后有好些人爬起来,不管不顾迎面而来。他认得出他们,一张一张都是熟面孔,又纷纷在擦肩时消散。

“珽儿,你做得好。”

“可是师父,为什么他们认输了,还是要死?”

“如若不然,便有更多的人死。这乱世啊,朝不保夕,你我只能尽力惩奸除恶、诛杀逆贼。”

“可是师父……”

“你只须知道,你做得对。”

“……对么?”

“……只求我弟子皆无恶念妄念、不要有同门相向的那一天。”

他似乎听到自己在和师父说话,那是乱世开端的时候,他尚不懂杀伐生死、只懂得剑技武艺。师父沉着的声音模糊地响在雷里,他听不清,也看不透雨幕,觉得周围还起了雾。

只是地上又多了一堆尸首,年长的兵将靠着□□席地而坐,扭头对他道:“葬了吧,这还算好的,起码能够安眠。”

他话说了一半,便有战车呼啸着接连驶过,马蹄踏过车辙的深痕,交织不停的声响敲在雨里。连年的征战场面似乎都重叠在了一起,分不清哪里响着雷、哪里有火龙烧来,有人惊慌失措喊着撤退,什么声音都响成一片。

只有傅秋雨独自站在那里,无神又警惕地看着他。

荀子卿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是尸人亦或者毒人?师兄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落得如此?什么是好的、什么又是对的……

他在浑黑的雨夜里只有电光划过的时刻可以看到片刻亮,耳畔充斥着大量的杂响,右手成拳将伤口攥得鲜血淋漓,却丝毫感受不到血液的温热。

可他明明能闻到血腥——到处都是血的味道,到处都冷得可怕。

“……师、师兄……师兄……闪开……”

荀子卿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接着身体被人撞开,他踉跄几步单膝跪倒,扭头看见站在几步开外的傅秋雨不知何时到了身边,挥舞着什么武器企图袭击。他放眼四周居然没找到刚才撞他那位同门,只有那日撤离时溃散的兵士面色惊恐、双眼空洞地跑过去。满地的破碎车轮和丢弃的甲胄堆在一处,尸首的血淌下、浸染了满目疮痍。

“师兄你还活着!”去而复返的是那位小师妹,她历战时日不多,此刻先到一步,孤身看到那些死人又能爬起来,还有狼围着,怕得想哭又不能哭,只能硬着头皮接了几招,边催促荀子卿,“师兄,我带了人来,咱们快走好不好?”

荀子卿皱着眉撑着额头不动,倒是小师妹领来的援兵来了,见状迅速斩杀了狼又围住了那些“尸人”。

异常的动静也惊动了胡兵,接着整个荒村的叛军都聚集过来、赶至路口。双方人马短兵相接,立刻战作一片。

而那些尸首却不像洛道等地的尸人,没了性命居然还能作战,有的残缺而不倒,有的力大无穷,本能遇袭便发狂似地反击。

“师兄啊,你醒醒!”小师妹且战且退,揪了荀子卿的手臂衣料想退出包围,谁知被方才偷袭的人拦住去路。

距离太近,荀子卿又对上那双无神的眼睛,眼尾翘着与他对视,一个声音模模糊糊地响起:

“遇着尸人毒人,该怎么杀,你那位苏大夫怎么说?”

“他说……”荀子卿不禁回答,才念了两个字便听到了自己的嗓音。这声音让他抓住了一丝契机,当即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腥甜渗入齿缝,周围的响声渐渐只剩落雨和雷鸣。

小师妹挡了两招,俨然挡不住眼前这个已死的疯子师兄,双眼一闭打算听天由命,谁知面前的人却忽然不动了。张眼,荀子卿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后,先切入脑后,又刺他心肺,干净利落的剑法如电光降临、瞬间夺了他的“生机”。

傅秋雨终于不再动作,这次早已是尸体的他缓缓软倒在地上,再没有丝毫动静。

荒村即战场,双方战至白热,从最暗的夜打到黎明微光,战场卷过来,惊魂未定的小师妹忙将荀子卿拖走。

荀子卿缓缓收了剑,在雨里淋得面色惨白,回首远望地上孤零零的傅秋雨,看有那么刹那希望傅师兄还能说些什么,下一瞬那尸首便被卷到了战场里。

他心口一闷又咳了血沫出来,想起傅秋雨那时清醒过来已濒临死亡,他翕动嘴唇同他说话,虽听不清,却能依稀从中辨出两个字:

“快走。”

暴雨下了一整夜,天亮透的时候有东南驻营的唐军前来接应,叛军见势不妙散的散、降的降。

荀子卿伤得不轻,退到营地便支撑不住,实实在在昏睡了数日,等清醒后已被辗转送至一处步兵营。

在荒村的同行者活了一小半,有些亡于迎面撞上叛军。

那位年轻的同门师妹倒是安然无恙,等他醒了便带上同伴前来道别。她着一身朴素的道袍,一句一句交代形势与行程,慢而清晰的口齿伴着晨光的雀鸟声,听着格外有活力。

傅秋雨的尸身最后无人找到,其生前形状作态已被转述给军医上报。提到他师妹也不无遗憾,说回了华山就先报傅师兄战死,更郑重其事保证会给他立个牌供在祠里,待荀道长回门派再细说。

荀子卿发着高烧,听一段便应一声,师妹走了很久仍在发呆,透过帐篷的缝隙窥见外头的细雨飘摇,知道这寒春离日暖花开还早。

邺城一战唐军元气大伤,即便重新整军也灰心丧气,军报进出悄无声息,没了肃杀也没了往日的紧张。

荀子卿本想伤好便走,谁知被傅秋雨伤到的几处恢复缓慢,退烧后时常头疼噩梦,且迟迟不能握剑出招,一拖便拖了数月。

有一日信使来,他本欲修书一封回当日苏槐序的来信,谁知写了一个字手心的伤口便牵扯着疼。

他看着滑落的笔杆与滚出的一线墨迹愣了许久,捡回笔来重新铺新纸,吃力地写下自己已依计划南下。他从不知握笔会比使剑难,写了半张纸页居然耗了大半气力,看信使等得焦急只得作罢,匆匆封了给他带去。

这么些时日乱象频生,苏槐序或许早不在河东道了。

而他除了剑,其余随身物品一概遗失,包括那些收到的信,连同师伯绘的地图和师弟刻的印章一块儿落在不知何处。带信来的傅师兄没了,而伯与师弟也已不在人世。

这么些年去了太多人,他并不时常想起他们,却总忘不了他们的模样与习剑的姿态。如今邺城大败,他劫后余生却常常看到幻影,有认识的人也有不熟的面孔,声响也会随着黑暗一块儿迸发,像是筋脉异常走火入魔。

军营自然无人可治走火入魔,他思来想去决定先回华阴找师父讨教,尚未动身便有人寻来。

那人门帘一掀目光便锁住他,张口问了句:“你便是荀道长?”遂将药箱往边上一撂,拍了拍黑袍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便在他面前正坐。

他自称姓燕名归泠,从万花医队来,是个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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