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无心美人儿冷冷一笑,开口之言,分外凄凉:“最漂亮的姑娘?以前是,现在已经不是了。现在的无心,不过是个白吃等死的废人罢了……”莫婠不以为然的挑挑眉:“废人?你都可自称废人了,那这重歆楼内,怕是没有有用的姑娘了。”
扫了眼她手中的笛子,“这玉笛,有些年月了吧。玉色渐老,笛音却是愈发通透。”
“此玉笛,乃是家母遗物。听说是祖母所造,祖母仙逝后,传给了母亲,母亲又传给了我。的确有些年月了,现在想于世间寻一柄如此银色上乘的笛子,颇有些困难。”
“玉笛是有灵气的东西,你用一片纯净之心养着它,它的笛音,自会越来越动听。”
无心美人儿苦笑一声:“纯净之心?怪不得这笛音不似往常悦耳了,原是我这样的人,养不动它。”
莫婠叹息道:“你,该是何样的人?”
“沦落风尘,委身他人,要对着不认识的男子,虚与委蛇,强颜欢笑。无心的身子早就脏了,无心的灵魂,也早就浑浊不堪了。”
莫婠听着这话,不赞同的摇摇头:“沦落风尘便是污浊么?身子脏了,灵魂也会跟着浑浊么?人贵在心纯,只要你的心还有半块干净之地,那你就不能说自己脏。”
无心美人儿转头看着莫婠,笑的牵强:“小主人怎会得空,来陪无心这个过气的前花魁说话?”
莫婠一本正经的倾诉道:“还不是待在房中太闷了,想出来吹吹风,清静清静。”
“无心叨扰小主人的清净了。”
“言重了。能听见这么优美的笛音,何来叨扰一说。”
余光瞥见无心美人儿后退的步伐踉跄了一下,莫婠黯下眸光,“你腿怎么了?”
美人儿提裙心虚掩饰,“我的腿……伤着了。”
“怎么伤的?”
问题脱口而出,蓦然反应过来,莫婠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多嘴了……她问的这般直白,该不会打击到美人儿的自尊心了吧?可打量美人儿未改的面色,似乎,并未因她一言生了旁的情绪。美人儿深呼一口气,出乎莫婠意料的,回答的坦坦荡荡,“一年前,跳舞失足从石桩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这条腿,后来断骨侥幸被接上了,但,留下了后遗症。无心这辈子都不能再跳舞了,以前青睐无心的那些客人也都开始对无心避而不及,无心现在是个废人……无心央求过七娘,放无心走。可七娘待无心如亲女,总担心无心离开了重歆楼无处安身,无心的性子是薄凉了些,但别人对无心的好,无心是能感受得到的。”
神色真挚的请求着莫婠:“小主人,放无心走吧,无心在重歆楼的这三年,也攒下了不少傍身的金银珠宝,无心离开重歆楼时,会自愿上交一半私产,剩下的那些东西,也够无心在外面了却残生了。”
说罢,抬起双臂,屈膝向莫婠行了个大礼。莫婠岂是那种唯利是图,过河拆桥之人,于公于私,无心都曾为重歆楼招揽了不少客人,赚取了不少银两,如今无心有难处,重歆楼更不能舍无心而去了。她莫婠是有名的重情重义,让她同意无心离开,是决不可能的。扶住无心的胳膊,莫婠拍拍无心的手背安抚道:“你就在重歆楼安心住下来吧,重歆楼不倒,这里就永远是你的家。你什么都不要想,哪里都不许去。你孑然一人时,我们就是你的姐妹。他日你若有了良配,我重歆楼保你风风光光的出嫁,做你一生的后盾!”
冷艳美人儿呆住了,峨眉微拧,神态痴傻的看着莫婠。看了很久,冷艳美人方吐了一口气,笑着笑着,眼角便蓄了泪:“以前,还从未有人同无心说过这番话……小主人与重歆楼的大恩大德,无心这辈子,应是报不完了。”
“人生在世须得意,谁还能算准这辈子尽头,下辈子是否还能投胎为人。万一是个猪狗牛羊,那岂不是连选择怎么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
冷艳美人被莫婠的话逗得莞尔一笑,“小主人说的对。”
莫婠两手背后,昂头观望墙垣上攀爬的一藤藤琉璃紫花,“这园子新修过后,花草倒是整理的不错。嗯,赶明儿可以让七娘给花匠加工钱了。”
“给花匠加工钱,那不如给出主意的人加工钱,如此,他还能顺手帮长紫阁的花草也整理一番。”
耳边突然响起了玹华的声音,莫婠欣然回身,视线撞上了一袭青衣款款而来的谪仙公子,唇角不觉扬起:“给出主意的人加工钱啊?可出主意的人不是说,本姑娘对他有恩,他愿为本姑娘尽心尽力,任劳任怨么?”
谪仙公子温文儒雅的想了想,“嗯,其实出主意的人,脸皮还可以再厚一些。”
“那也成,明日多给你发些工钱,但你得请我吃烤羊肉,以此作为答谢。”
玹华淡笑:“求之不得。”
这哪里是求之不得请她吃羊肉啊,这分明就是害怕莫婠再拽着他去抄千字文。凡人的这点小心思,莫婠这种活了几十万年的老神仙还能猜不到吗。莫婠朝玹华走了去:“没在长紫阁外守着你家那小丫头?”
“你说的是,她月升时分会苏醒,现在太阳刚落山,我亲手抄了两道菜,特来邀恩人赏面一尝。”
莫婠意外道:“你还会做饭?”
玹华点点头,“除了不识字,其他的都会些,不过是技艺粗糙了些。”
莫婠也不客气:“那我可真要好好尝尝了!”
想起来自己身后还有人,莫婠赶紧闪开一步,介绍道:“阿玹你没在重歆楼住过多少日,应该还没见过这位姑娘吧?她叫无心,是咱们重歆楼前任花魁,也是咱们楼中最美的姑娘。你这辈子也没见过多少美人儿吧?今日给你开开眼,让你瞧瞧什么是名副其实的倾国倾城。”
拉过无心,转而再同无心介绍:“这位是赵公子,咱们楼中的客人兼监工,住在楼中养伤的,不出意外,后面这几个月,咱们暂时要同他挤在一个屋檐下了。”
无心虽待人冷漠,但到底也是个女子,在客人面前保持仪态,礼数周全是本能。从容不迫的上前去行礼,“无心见过赵公子……”嗓音落入玹华的耳中,玹华平静的心却陡然震了下,敛住唇角笑意,抬头定睛望去,看见女子绝世容颜的那一刻,淡然无澜的明眸中,却登时掀起了一道惊浪……无心亦是昂起视线,落了目光在玹华的身上——脸上苍白更浓,掩在袖中的那双手紧握住,五指嵌入掌心神魂全乱,不加思考的出了声:“皇、”一字吐出,后面的字眼被生生压在了嗓底。莫婠打量着两人的神情,眯眯眼睛试探问道:“怎么,你们认识么?”
玹华挪开目光,恢复先时的温润色,脸不红耳不赤的扯谎:“不认识。”
无心也艰难的扯了扯朱唇,言语之中,明显心虚:“无心怎么会认识这位赵公子呢,无心方才只是将赵公子错认成了无心曾经的恩客黄公子,这才会在小主人与公子面前失态……”美眸敬畏的往玹华身上瞟了两眼,扣袖再行礼:“还望赵公子勿要见怪。”
玹华好脾气的执扇示意她起身免礼:“无碍,只是碰巧,在下方才也觉得姑娘有些眼熟。”
另有深意的压低了含着磁性的嗓音:“现在看清楚了,才确认,姑娘并非在下的故人。”
“你瞧她眼熟,她也瞧你眼熟,还真是稀奇了。”
莫婠感觉这两个人有鬼,或许真的是旧相识也说不准。可无心美人儿这身份……比较特殊,司命这辈子瞧起来也不像是偏爱寻花问柳的人,两人按理来说,不该有机会碰面做故人的。莫婠纠结不出来答案,只能阴恻恻的干瞪着玹华。玹华被瞪得浑身发毛,干笑了两声,暗暗朝无心递了个眼神……无心顿时明白过来,青着脸赶紧同莫婠告退:“无心想起来,无心还有些曲子没练,便先回去了。小主子勿怪。”
莫婠啊了一声,挥挥手没再存心追究:“那你去吧。”
无心得了应允逃命一般快步往回走,直至彻底远离那两个人,身影没在了几重楼阁深处后,方拍拍胸口吞了些凉气。太吓人了,差一点命都要没了,没想到自己都逃到这个地方了,还能与他碰面,真是……冤家路窄啊!无心离开了,玹华也暗暗庆幸自己安全了,朝还在发呆的莫婠提议:“你该用晚膳了,再不去食物都不新鲜了。”
莫婠唔了声,思纣着跟着玹华回了长紫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