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遇带着沈清妍回了之前曾与司珺和夏晓云欢聚的别墅,他把醉倒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轻轻拿下她揽在他脖颈上的手臂,给她盖好被子后便去卫生间拿洗漱用品。
只是几分钟的时间而已,他就被梦游一般的女孩堵在了卫生间。
“妍妍,你先松开我,我扶你上床休息。”
沈清妍死死地抱着时遇,脸颊靠在他的胸口,耳朵贴在他心脏的位置,眼睛虽然闭着,可表情却十分严肃地开口道:“有心跳,不是鬼魂,是活生生的人。”
时遇哭笑不得,柔声哄道:“确认完我是个大活人,是不是就可以上床睡觉了?”
沈清妍赖在时遇胸前,明明醉的一塌糊涂,却又使劲摇头表达着自己的情绪,她嘟着嘴似是赌气道:“不要,我把自己灌醉可不是为了蒙着被子一觉睡到天亮的。”
时遇来了兴趣,笑着问:“那是为了什么啊?”
沈清妍抬起头,忽然睁开的一双眼睛亮的惊人,渗着妩媚荼蘼的艳色,她伸手捧着时遇的脸,笑容迷离却坚定地说:“我要干大事!”
“妍妍,等你醒酒了再干大事也来得及。”
时遇的理智防线似乎有一角出现了罅隙,他轻轻推开沈清妍,让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不再那么紧贴,伸手想把她打横抱起。
在酒精的作用下,沈清妍的胆子与力气呈几何增长,她皱着眉十分强势地把扰乱她行动的时遇按在墙壁上,义正严词道:“必须现在干。”
说着,踮起脚尖,将唇畔印在了唇畔上。
时遇的瞳孔倏地放大,唇瓣上的温软带着酒气,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啃咬更准确一些,他冷静地推开沈清妍,淡淡道:“妍妍,你现在不清醒。”
沈清妍揪着时遇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现在是这辈子最清醒的时刻。”
纠缠着倒在卧室的大床上,月光将依偎在一起的人影拉得斜长。
时遇盯着身下魅惑的像个妖精的沈清妍,俯身轻吻她的脸颊,掌心触到一片柔软,声音喑哑道:“妍妍,我爱你。”
沈清妍慢慢睁开了眼睛,似是茫然似是忧伤地问:“你是谁啊?”
时遇回答道:“我是时遇。”
沈清妍摇头,摸着时遇的脸颊叹息道:“你不是时遇,我的时遇,他的脸更青涩一点,还总是带着一副高傲的表情。”她顿了顿,又哀伤地说:“他明明约定和我在高考后见面的,可他却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了,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时遇强势地命令道:“不许。”
他知道她说的是高考那年失约的自己……
沈清妍开始哇哇大哭,撒泼耍赖道:“你凭什么霸道!?喜欢这种东西我想收回就收回,这是我的特权。”
时遇用手擦拭着沈清妍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可你要是把这份喜欢收回,我会很难过的。”
“你为什么会难过啊?”沈清妍开始犯迷糊,哭声渐渐弱了下去,眯着眼睛问:“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而已。”
时遇道:“因为你没有把我对你的喜欢一并收回。”
沈清妍嘟着嘴,不满道:“怎么还能买一送一呢!”她深深埋首在枕衾间,低声说:“喜欢一个人真是件复杂的事情。”
时遇抬手撩开沈清妍额前细碎的落发,含笑道:“不止复杂,还很辛苦。”
“那你就别喜欢了呗。”
“可是如果不再喜欢那个人却会很痛苦啊。”
沈清妍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抱着时遇躺在床上,就那么与他相对着安静地睡了过去。
时遇望着沈清妍许久后,才轻轻起身给她盖好被子,确认她睡熟后,才给她进行简单的清洁。
他拿着被温水浸湿的毛巾擦拭她脸上的泪痕,手指轻轻浅浅地勾勒着她的每一处轮廓,月光下,她的容貌渗着少有的柔弱与无助,卸去了所有防备,就这样沉浸在睡梦中不知人生几何。
这样安静的夜,竟然显得有几分残酷。
坐在床沿静静凝望着她,可心中却依旧患得患失,刚刚的缠绵情动如同泡影一般真假难分,他自私地想要知道在她清醒时,她是否还会与他如此。
她其实终究是挣扎的、困惑的、不安的,不然怎会一次又一次回避结婚这件事。
她担忧沈怀远和路芳菲曾经的劫难会在自己身上重演,她不是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是她就像一个受惊过度的孩子,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心神难定。
她被吓怕了……
入目,是模糊的光影,似乎有微尘漂浮在空中。
沈清妍的脑袋像是被人重重敲击了一下,沉闷的痛楚由太阳穴蔓延至大脑的每一处神经,她迷迷糊糊地坐直身子,努力挣开眼睛适应光线,无数碎片化的记忆接壤成连续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幕幕展开。
昨晚,她不仅喝酒了,而且还喝高了,最重要的是,她还借着酒劲要和时遇做出遵循人类本能的一件大事。
她飞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胳膊腿都没缺,衣服虽然皱一点,但还好好地穿在身上,除了头痛,身上其他地方都不痛。
她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
时遇是个正人君子,可是昨天那么好的机会,他都不采取行动,是不是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男人的心思好难猜啊……
推门声突然响起。
沈清妍一惊之下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时遇,鲤鱼打挺般飞快地将整个人藏进被子里,还掩耳盗铃地喊道:“我酒还没醒,要再睡一会儿。”
时遇被准备好的清粥小菜放在床头柜上,大手一挥直接把沈清妍从被子里拽了出来,好笑道:“已经下午两点了,起来吃东西。”
沈清妍抱着枕头,偷偷摸摸地打量时遇的表情,他笑的温柔,仿佛昨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她顿了顿问:“昨晚我们……”
时遇抬手敲了下沈清妍的额头,薄怒道:“昨晚谁准你喝酒了!”
沈清妍鼓着腮帮子道:“还不是为了和你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那也不能喝酒。”时遇一怔,似乎没有料到沈清妍会这样直接的回答,他依旧微笑,语气拳拳道:“我不想你这么逼自己。”
沈清妍低头,懊恼道:“我不是逼自己,而是我不敢在清醒的时候跟你那样。”
时遇揉了揉沈清妍的脑袋,温柔的声音一瞬间扫去了所有的不安,他慢慢说:“好了,我都懂的,你现在先乖乖把粥喝了。”他指着一旁的衣橱说:“吃完饭后洗个澡,衣橱里有换洗的衣服。”
沈清妍一边喝粥一边说:“知道了。”
等到洗完澡换好衣服,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时遇望着站在墙角不动弹的沈清妍,轻轻一笑道:“过来。”
沈清妍慢慢地挪到了时遇面前,抬眸盯着他,眯着眼睛语气危险地神问道:“你家里为什么会有女人的衣服?”
“这是我们的家。”时遇顺势环住沈清妍,温声道:“和你分开那七年,我经常会想每一年的你会是什么样子,高了,胖了,还是瘦了,然后每个季度都会按你的身材准备一些当季时装,总期望着有一天你能穿上这些衣服。”
沈清妍垂眸,声音里泛着绵密的疼意:“傻瓜。”
面前的女孩穿着一条杏色连衣裙,中式立领的剪裁,圆润的珍珠盘扣,收腰的设计衬得裙摆微微蓬起,衬得女孩温柔婉约,一颦一笑都透着优雅动人之处。
时遇道:“看来我的眼光不错,选的衣服都很适合你。”
沈清妍忍不住一笑,傲娇道:“明明是我颜值高,任何衣服穿在我身上都好看。”她摸着身上质料柔软高级的裙子,操心道:“这得花多少钱啊,我又穿不了这么多衣服,太浪费了。”
“给心爱的女人花钱天经地义。”时遇轻吻沈清妍的额头,慢慢说:“两个人在一起不要计较那么多。”
在一起。
沈清妍在心中慢慢咀嚼这三个字,脑海里是昨晚醉酒后发生的一切,不像有些人喝醉了酒就断片,她的记性一如既往地好。
有些事,真的该说清楚。
“时别扭,对不起,明明都说了要和你结婚,可我却找理由一再推脱。”
时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等。”
沈清妍有些焦急,眼神游弋,情绪起伏不定。
“我不是抗拒和你结婚组建家庭,只是我一想到结婚这件事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我爸妈当年闹离婚的那些日子,我……我就像是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即使活着也是惊魂未定战战兢兢,我被吓怕了。”
时遇握住沈清妍的肩膀,声音放得平静温和,轻轻道:“妍妍,既然你的心结是叔叔和阿姨,那我现在只问你一件事情,你对叔叔阿姨是否有什么要求。”
沈清妍愣住了,她微微呆滞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空茫,整个人像是石化成雕像一般,过了好久才怔然道:“因为我从小没有在父母身边长大,所以我天生就缺乏安全感,潜意识中觉得自己是被他们抛弃的,当年我爸妈闹离婚,我无形中又被最能依靠的家庭抛弃了一次。这么多年了,我身边的人都觉得我很幸福,可是我自己知道我活的其实一直小心翼翼,我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心事情绪,通过一种表面的完美人生取悦这个世界也让我爸妈安心,可我独独忽略了自己的想法。跟我爸妈一起生活的这些年,我也很少撒娇或者向他们提出什么请求,如今,我真的不知道对他们有什么要求了。”
时遇蹲下身子,握住沈清妍微微颤抖的手,柔声道:“叔叔阿姨既然察觉不到你的辛苦,那你可以主动让叔叔阿姨知道这些事情啊。”
“我也想,可是一面对他们我就不知如何开口了。”
“那就不面对他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妍妍,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告诉叔叔阿姨你的难过和你的心酸?”
沈清妍迟疑许久,缓缓点头道:“愿意。”
时遇抚着沈清妍的脸颊,微微一笑道:“妍妍,一切都有我在,你别怕。”
……
傅晰和沈清妍在天然居见面那一天,秋风清寒,半青半黄的树叶被吹得飘飘摇摇,他和沈清妍隔着一张茶桌相对而坐,很安静的气氛,他却心头一沉。
“怎么今天突然要换地方做心理治疗?”
沈清妍给傅晰倒了杯茶,笑着说:“这里的环境让人放松,你的办公室虽然好,但在那里我总是太在意自己生病这件事。今天你就当朋友之间的谈心,陪我聊聊心里话吧。”
傅晰轻轻摩挲着白瓷茶杯的边缘,唇角微扬道:“那你会给我泡茶喝吗?”
沈清妍笑着反问:“我这不正在给你泡茶吗?”
“说吧,你最近遇到什么让你困扰的事情了。”
“你曾说过我最大的心结是我父母,希望我能跟他们坦诚相待,可是我面对他们时似乎永远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不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你只是怕那些真心话伤害到他们。”
“我很矛盾吧,做不到无条件的包容,也做不到无余地的怨恨。”
傅晰眸色暗沉:“因为你爱他们,怕失去他们。”
沈清妍似是自嘲似是幽怨的一笑:“那他们爱我吗?怕失去我吗?当年我爸出轨,把家里闹的天翻地覆,我妈让我选择以后跟着谁,我选哪个人都要放弃另一个人,那个时候他们何尝不是仗着我对他们的爱对我肆意伤害。”
傅晰微微停顿一下,沉吟道:“你在报复和谅解之间挣扎,将所有的苦留给了自己。其实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怨恨去质问,要想修复心上的伤口,就一定要先把伤口上的腐肉剜掉。”
“有一个人他曾问我对我爸妈有没有什么要求,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要求。”
“是什么?”
沈清妍抬眸平视着傅晰,一字一顿道:“我要他们给我一个道歉,这是他们欠我的。”
那句道歉纵然迟来,但总好过从未出现。
没有道歉的谅解有时候也是一种伤害……
一番长谈结束后,沈清妍送傅晰离开天然居,傅晰转身望着清丽的女子,突然问:“清妍,你现在的生活与之前相比是快乐多还是痛苦多?”
沈清妍一怔,缓缓一笑道:“我现在每一天都很快乐。”
傅晰垂眸,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笑意温淡的像是天际流云,他说:“那就好。”
哪怕这快乐不是我给你的,我也心满意足了。
沈清妍回到雅间时,时遇正将清洗好的茶具摆上桌,她笑着上前帮忙:“时别扭,你这主意真不错,换个轻松的环境做心理治疗,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时遇把茶具摆好,揉了揉沈清妍的脑袋,温声道:“那就好。”
不知为什么,沈清妍觉得时遇的眼睛里多了些她看不明白的情绪,她没在意心底这些疑惑,若无其事地说:“那我们现在回家吧。”
时遇道:我一会儿要和林续谈些工作上的事情,要不你多等我一会儿。”
沈清妍摇摇头道:“我回家等你,记得我跟橘子皮都等着你投喂呢。”
“知道了,绝对不会饿到你们两个的。”
“那我走了。”
送走沈清妍后,时遇并没有跟林续见面,他回到雅间,站在一扇玄关门前,似是迟疑又似是决定那般拉开了玄关门,玄关门后赫然是一间隐秘的隔间。
他望着坐在茶桌前的沈怀远和路芳菲,低声道:“叔叔阿姨。”
可换来的只是缄默。
面对着沈清妍最亲的两个人,时遇心里有感激有敬重,但也私心的有些许怨恨,如果不是他们引发那场斗争,他的女孩这么多年也不会日日承受锥心之痛。
他倒了两杯温热的茶水递给沈怀远和路芳菲,抬眸望着他们沧桑许多的脸,叹了口气道:“妍妍总是不知道如何将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你们,看她那么痛苦我也很难过,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让你们知道真相,无奈之举,还希望叔叔阿姨原谅。”
路芳菲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收拢,压着声音道:“妍妍,她病了有多久?”
时遇告诉自己的女儿得了抑郁症的时候,她完全不能相信,可当她听到自己的女儿说出那些话时,她的心都碎了。
时遇如实答道:“她是一七年十二月份确诊患了重度抑郁伴重度焦虑,到现在已经三年零十个月有十七天了。”
很多事情只有亲自证实才能知道有多痛,他没有循序渐进地告诉沈怀远和路芳菲沈清妍的病情,而是让他们一次性地接收了事实,对于他们而言很残忍,但是他的女孩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犹豫了这么多年,就为得到她最爱的两个人的一句解释,他不想让她再挣扎煎熬下去。
如果一定要有个人戳破这层窗户纸,那这个坏人就让他来做……
沈怀远眼眶发红,鼻音浓重,似是生沈清妍的气又是生自己的气那样语调支离道:“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忍呢?她怎么能一声不吭地就这样熬着呢?”
路芳菲的神情平静如常,只是眉宇间如同山峰般泰然和锋利的坚毅像是被削平了一角,眼光暗沉沉的。
“小遇,谢谢你告诉我们妍妍生病这件事,也谢谢你一直陪在她身边,这些年我们对妍妍的亏欠,我们一定会慢慢弥补的。”
时遇默然一瞬,起身朝着沈怀远和路芳菲深深鞠躬,语气忱然道:“叔叔,阿姨,让你们这么难过,真的对不起。”他顿了顿,又说:“还有,妍妍,她真的很爱你们。”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听见路芳菲艰涩的声音。
“小遇,妍妍有你是她的福气。”
他回身,轻轻一笑道:“有她,我的人生才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