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大湾公社所在的整个香河镇都依山傍水。
蜿蜒起伏的山岭横亘在大湾村以北，此时，山岭中正覆着皑皑白雪，静静伫立，宛如安睡的巨龙，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将滋养着山脚下的土地。
绵延山岭脚下，河湾公社像它的名字一样，一条发源于山脉的尽头的河流从公社中间横穿而过。
河湾公社有三个生产队，大湾村生产大队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正好位于大山脚下，河流上游。
正所谓靠山吃山，最难的那些年，大湾村和周边几个生产大队，多亏了这大山才活下来，所以大湾村的人口也是整个公社最多的。
陆家是大湾村的大姓。
还有陈李两家，他们这三姓是大湾村人口最多的家族，平日里守望相助，关系大多都很紧密。
云晚照和陆老太太去河边洗衣裳这一路，就遇到了不下十路人马跟他们打着招呼，其中不少都是族亲。
今天天气好，下午暖和，到河边来洗衣服的人不少。
而且为了方便大家洗衣服，河岸两边都放了许多大块的石头。
云晚照她们到的时候，岸边用来洗衣服的大石头都被人占满了。
有那性子活泼的，本村嫁了本村，一点也不生疏，看见陆老太太就吆喝起来了。
“哟，李婶儿，带小儿媳妇儿来洗衣服呢？”
“哈哈哈哈哈，老姐姐，就在村头你还亲自领着人来，怕你儿媳妇儿丢了不成？”
一个妇女说了这话，众人一下子就笑开了。
陆老太太，大名李翠花，娘家就在大湾村。
李翠花抬着下巴：“那可不是怕丢了？我这儿媳妇儿要模样有模样，要人才有人才，丢了你们赔啊？”
方才说这笑话的就是陆家隔壁的孙有才家的，她看见老邻居这神气到不行的模样，笑到不行：“那我们可赔不起！”
陆家这小媳妇儿彩礼就是两百块，换了一般的家里，两个三个媳妇儿都娶回来了。
“怪道这些日子就没见你们家小媳妇儿出来，原来是可劲儿藏着呢哈哈哈哈……”
一群已婚妇女最喜欢作弄新媳妇儿。
之前云晚照不出门，她们没机会，这好不容易逮着人了，自然是可劲儿戏弄。
“诶，陆森媳妇儿，你婆婆这么稀罕你，你以后咋孝敬她啊？”
“咋孝敬？赶紧给李婶儿生几个大胖小子呗！”
云晚照坚决把一个“害羞”到不敢说话的小媳妇儿形象贯彻到底。
倒不是害怕，比这再多人的场面云晚照都见过，就是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那就是你越是搭理这些大婶们吧，她今天可能就越是走不掉了。
幸好陆老太太还记得她是来洗衣服的。
“行了行了，以为一个个都跟你们似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啊！赶紧洗你的衣裳，等会儿天黑了！”
老太太说完，带着小儿媳妇儿往上游走了一段，一眼就能看见下面嬉笑怒骂的人。
“以后你自个儿来洗衣裳了脸皮厚些，她们说啥就顶回去，不然那群婆娘见你脸皮薄就总逮着你作弄。”
云晚照赶紧点头，表示自己受教了。
娘俩把木盆放在岸边的石头上，这时候水位很浅，只有离水边近的地方有点绿色的青苔，其他的花花草草树树木木早就枯了。
接着，陆老太太开始教小儿媳妇洗衣裳了。
“来，先把这衣裳往水里浪一浪，浸湿了。”
“哦，好的娘。”
云晚照随便拎了一件衣服的袖子，往河里浪了浪。
指尖不小心沾到河里的水，冰得她手指一松，衣服就跑到河里去了。
河里水位虽然不高，但流速却不慢。
拿衣服一从她手里掉下去，一会儿就跑到河中间去了。
“诶诶诶，你这丫头……你松手干啥啊！”
陆老太太见了忙从身后找了根竹竿，把衣裳给勾了回来。
那动作，熟练到一气呵成。
俨然这事儿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云晚照看见被婆婆勾回来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没留神，那水冰了我一下子，就松了手，不过娘你放心，我下次不会了。”
陆老太太见她认错态度良好，又说了她一句就接着告诉她：
“你把这皂角用衣裳包好……这个棒槌给你，把皂角捶烂。”
“哦。”
云晚照把一块皂角用刚刚打湿的衣服包起来放在一块石头上，接过一个手臂粗细的棒槌，开始捶。
我捶，我捶，我使劲儿捶！
结果陆老太太看她那点劲儿，皱着眉道：
“中午没吃饭呐！用点力，使劲儿捶！你看着皂角壳子都还没破！”
云晚照心说，她连吃奶的劲儿都快要拿出来了……
结果好不容易把皂角壳子捶破了，老太太又说：
“你得换着地方捶，老捶那一个地方，给布捶烂了咋整？”
云晚照苦兮兮地把衣服翻了个面，继续使劲儿捶打。
就这么捶了不知道多久（其实也只有那么不到一分钟的丫子），婆婆又说话了。
“你这衣裳看着这么新，洗坏了可咋整？”
“哎呦我这心疼的，这么好的料子，你这三五不着六的一顿乱捶，得得得，你起开，我来！”
云晚照表示，现在婆婆的声音在她这里相当于心魔。
起开就起开。
反正你叫我咋做我就咋做了，我就是个莫得感情的洗衣服机器……
云晚照：诶？？？
云晚照被婆婆一双大手拂开，险些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愣愣地看着婆婆接过她刚刚一顿乱捶的衣服，一只手拿着衣服不断换着地方，另一只手举着棒槌捶打着。
就这么捶了几十下，整件衣服上都是皂角泡沫。
“你来清，把上面的泡沫清干净，这总会了吧？”
婆婆的死亡之眼凝视着自己，云晚照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点头：
“好的娘。”
于是陆老太太又把她剩下那几件衣裳拿出来浸湿了包上皂角开始捶打。
等她把衣裳都捶完了，才发现小儿媳妇儿还在跟第一件衣裳奋斗。
小儿媳妇红着眼，哭兮兮地看着她：“娘，这泡沫我洗不干净……”
陆老太太刚刚升起来的怒气一下子就散了。
罢了！
这多实诚的孩子啊！
明明不会洗衣裳，还是要跟她一块儿来洗，虽然笨了点，但叫干啥干啥。
河里的水多凉啊，这孩子愣是跟一件衣裳耗了这么久……
瞧把人孩子冻得！
眼泪一包糟，鼻涕吸溜吸溜的。
听说女人家受了寒不容易怀孕，小儿媳妇儿刚结婚，跟个小姑娘有啥区别？
这寒冬腊月的，早知道不让她到河里来洗衣裳了。
陆老太太有些后悔了。
于是她一把把儿媳妇儿手里的衣裳拿了过来：
“行了，你把手擦干别受了寒，衣裳娘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