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幕。”
沈锡幕扭过头，看着身后的人，笑了笑，说：“义兄，你怎么来了。”
来人脸上戴着半张面具，嗓音粗哑暗沉，仿佛坏了嗓子一般，语气却十分温和，因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方才见你走的匆忙，是有什么急事吗？”
沈锡幕想到刚才的事，怔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男人道：“那我们走吧，别让爷爷等急了。”
深夜。
窗外响起了幽幽的竹笛声，沈锡幕睁开眼睛，翻了个身，看向窗外苍穹上那一轮清冷的明月。
片刻后，沈锡幕披衣起身，走了出去。
段肃端坐在石凳上，一曲婉转缠绵的曲子，便从笛子里流溢了出来。
沈锡幕坐在旁边，静静的听着他吹笛。
三年前，他奉父亲的命令，参加了科考，却在殿试时主动退出，从此以后，远赴北疆，自此便与家里人断绝了联系。
在北疆时，他参了军，在战场上，因为段肃救了他性命，于是两人最终结拜为义兄弟，并且发誓要同生共死。
之后好几次大战，他们两个人，互相扶持，互相帮助，这才从尸山血海中走了出来，并且立下了不少战功。
这三年，是沈锡幕活的最真实的三年，他受过重伤，也曾数次在鬼门关徘徊。是段肃告诉他如何在战场上活下去，也是段肃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更是段肃数次于危难之中救他，对他而言，段肃不仅仅是他的义兄，更是他的老师，他的长辈，他敬爱之人。
段肃曾经跟他讲过，他有一挚爱之人，仍旧活在这世上。虽然段肃没有说过，但是沈锡幕清楚，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念这个姑娘。
这首曲子，据段肃所说，是他与心爱之人共同谱的词曲，在北境，每当战胜，或者闲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吹这首曲子。
沈锡幕问过段肃，既然还念着那位姑娘，为何不去见她。
段肃说，不能去见。
之后的话，沈锡幕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知道，段肃之所以这样说，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段肃的脸曾经被毁过，所以如今才会戴上面具，他的声音原本也不是这样的，但这都是发生在他认识段肃之前的事了。
不念过往，只看将来，兄弟相交，便是如此。
其实他也有很多事情，不敢跟段肃讲。
就比如他和谢思清的事，他不敢告诉段肃，其实他曾经负过一个姑娘，而那个姑娘，正好是他的妻子。
一曲终了。
段肃将笛子放下，转头看向沈锡幕，笑着问：“怎么了？睡不着吗？可是想你的妻子了？”
段肃知道沈锡幕的妻子不见了，但并不知道是为何原因不见的。但是他能看的出来，沈锡幕如他一样，心中也有个记挂的人。
沈锡幕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莫名的，眼眶发热。
段肃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只要人还活着这世上，就总会有相聚的一天。”
沈锡幕不敢告诉他。
他其实既期盼着有这一天，又害怕有这一天。
那日，家里着火之后，家中人并未在火海里找到谢思清的尸体，这说明其实谢思清并没有死。
沈锡幕也曾派人去查过，去找过。
但是自那日之后，谢思清和红豆两个人，却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自此失去了踪迹。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自欺欺人，想着家中走水是意外事故，谢思清只是带着红豆去外面避灾了，总有一日还会回来的。但是后来，就连沈锡幕都无法再欺骗自己。
火就是她自己放的。
她不会再回来了。
每每想到这些，沈锡幕都心如刀绞。
看着沈锡幕红了眼眶，段肃笑道：“怎么还跟几年前一样，受了委屈就哭？”
沈锡幕用力抹了一把脸，说：“以前更能哭，现在哭的还少了。”
段肃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你说这些，倒是让我想起了，你刚来军营的时候，受伤了会偷偷哭，流血了会偷偷哭，莫名其妙也会哭，那时我问你为什么哭，你跟我说，你想她了。”
“那个时候，我就想，想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大少爷，也不知怎么想不开来了这种地方，这么能哭，估摸着撑不过几日就得打退堂鼓，倒是没想到，你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沈锡幕道：“那是因为我不想放弃。”
“为何？”
“以前的时候，我总认为，有父辈的荫庇，我哪怕这辈子什么都不干，也能过的比普通百姓都好。但是后来，我明白了，当你是个废物的时候，不仅你的亲人瞧不起你，你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做主。你爱的人，只会因此而遭受别人的侮辱折磨，而你什么也做不了。”
“你根本，连保护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段肃叹了口气，而后道：“听闻你父亲马上就要从青州调到京城了。”
沈锡幕一愣，道：“义兄？”
段肃笑道：“你是想问，为什么我知道你的身世吧。你既然未更名改姓，祖籍又是青州，只要稍作打听便能知晓。”
沈锡幕道：“我本也没想瞒着义兄，只是那个家，我这辈子，却也是不想再回去了。”
段肃道：“你之所以有这样的选择，必然有这样选择的道理，我也就不多妄加置喙了，只是将来同朝为官，免不了要打交道，你可想好，以后要如何面对他们了？”
沈锡幕没回答。
“倒也不急。”段肃道：“但是逃避是没有用的，你自己的事，还是要自己亲自解决才是。”
“我明白。”
段肃站了起来，垂头看向沈锡幕，道：“我先回去休息了，明日还要进宫，你也回去休息吧。”
等段肃走后，沈锡幕却坐在原位，迟迟没有离开。
义兄肯定也是听说了他家里的事。
他离开后，沈弘卓做主让许灵珊进了门，后来听说他走后没多久，许灵珊就生了。那时沈弘卓因为找不到沈锡幕人，根本没法征求他的意见。
不过，想必即便他在家中，他爹也是不会听他的。
许灵珊现在已经是沈府的少夫人了，可笑的是，他这个当相公的，也是刚刚才知道，他的妻子，已经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