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非是在军中，你也坐上来说话吧。”杜惊澜对服侍在一旁的纪纲说道。
“请将军恕小人无罪后，小人才敢就坐。”纪纲动也不动地低头答道。
“你小子少废话，快点上来陪本王喝两碗。”
“是，小人遵令！”
听到杜惊澜的笑骂，纪纲嬉皮笑脸地答应了一声，一扭身麻利地爬上炕来。
范进忠曾经给杜惊澜介绍过四皇爷的一些习惯，在军营中，将士们一般都不称呼他为“王爷”，而是亲切地称他为“将军”；
四皇爷治军纪律极为严明，但私下里却从不摆架子，经常和将士们吃喝玩闹，打成一片，当他称呼对方为“小子”时，说明他已经将对方当成了自己兄弟，那时候一切事情都是好商量的。
纪纲从铜锅中挑了一块煮烂的牛肉放在杜惊澜面前，又给他面前的酒碗斟满酒，举起自己的酒碗道：
“小人先敬将军一杯。”
“好，干了！”
杜惊澜举起酒碗和对方碰了碰，一仰头一饮而尽，又拿起面前一把锋利的小刀切下一块牛肉，在桌上红红的酱汁里蘸了，放入口中大嚼起来。
纪纲也早已饿极，此时见将军开吃，自己也挑了一块牛肉，大快朵颐。
一时间，房间里的二人狼吞虎咽，暂时不再说话。
连着干了三碗烈酒，吃了数块牛肉后，杜惊澜脑海里也渐渐理清了思路，他终于放下酒碗，开口问道：
“小子，现在说说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将军已经有三个多月未去军营了，将士们都十分想念，本来坊间有许多对将军不利的传言，但听到您老人家当街斩杀那位变态御史，后来又在城中微服探查民情，属下们才放下心来。
春节前夕，朝廷竟然将跟随您多年的将士们纷纷调离了驻地，当时军营里群情激愤，差点发生哗变，幸好大世子及时赶来才压制住了事态，现在还有几个挑头闹事的家伙被关在了大牢里。
整个春节前后，您老人家依然没有出面，致使整个北平府里谣言四起，甚至有人说您老人家已经驾鹤西去……
虽然王府里说您老人家身体不适，正在觅地静养，但将士们已经不再相信，大家都了解您的脾气，即使病了也会让人把您抬到军营中去，这个时候的军营是离不开您的。
大家都猜测说，您可能被软禁在了王府中，所以才不能出来和将士们见面，大家委托我进城探听一下消息，如果有需要兄弟们的地方，大家情愿肝脑涂地以报效将军。”
杜惊澜默默地听纪纲说完，心里感动不已，他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而后才道：
“本王前段时间遭遇了一件大事，为了怕引起民心动荡，所以才暂时对外称病……”
看着纪纲专注而关心的眼神，杜惊澜脸色一整道：
“此事重大，甚至会牵动天下的安危，你务必要对外保密，切不可让你之外的第二人知道。”
“属下明白，绝不会向外人透露！”纪纲在炕上单膝跪倒，抱拳发誓道。
杜惊澜点点头，继续道：
“就在春节前夕，本王曾遭受过一次大规模的袭击，虽然当场将那帮黑衣人全部格杀，但本王也在激战中被击中了头部，所以才觅地修养了一段时间。”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将军，你现在没事了吧？”纪纲关心地问道。
“身体上倒没什么大碍，只是头脑偶尔还有些恍惚，就连记忆也丧失了一部分，以至于很多人只是看着面熟，却一时叫不出名字，需要再静养一段时间才可以彻底痊愈。”
“将军您吉人自有天相，是断然不会有事的。”纪纲长长舒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将军，袭击您的是什么人？难道是北元的奸细们又要卷土重来了？”
“北平城中的北元奸细已经基本上被清理干净了，即使有漏网者也都是一些小鱼小虾，根本无力再组织大规模的行动，此次的暗杀组织其余另有其人，这是一股我们永远也预料不到的力量……”
“难道是应天府那边……”
纪纲试探着刚要问出口，就被四皇爷一声怒斥顶了回去：
“胡说，混小子休要瞎猜！”
“是是是，请将军恕罪。”
纪纲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但仍旧不死心地问道：
“将军您爱民如子，深受北平百姓的爱戴，除了北方和南方的两股力量，还有谁想置您于死地呢？”
“刚刚本王已经说了，那是一股我们永远也预料不到的力量，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来自华夏境内，而是从海外的日本国流窜过来的一股力量。”
“什么？竟然是一群倭寇？！”纪纲愤怒地叫出了声来，“那帮畜生一向在沿海游荡，怎么胆敢跑到北平城来袭击王爷？
再说了，倭人的相貌虽然与华夏子民相似，但仔细观察还是有许多不同之处的，按察司里的捕快难道都是一帮废物不成？怎么能让一帮倭人悄无声息地混了进来？”
“好了好了，这件事情暂时就不要讨论了，那帮倭人明显是受人雇佣而来，如果有人在城里接应，他们混进城里倒也不是难事。
这种事情暂时还不能摆到桌面上来，如果有人想要加害本王，那就放马过来吧，来一个我们就杀他一个，来两个我们就杀他一双！”
“将军威武，小人敬将军一杯！”纪纲被杜惊澜的豪迈刺激得豪气冲天，端起自己的酒碗一饮而尽。
几碗酒下肚，纪纲的脸色越来越红，说话也变得随意起来：
“将军，我和兄弟们都明白您的苦衷，只要您老人家一声令下，三卫中的兄弟们必定奋勇向前，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住口，此话休得再提。”杜惊澜摆摆手，阻止对方再说下去，又接着问道：
“现在营中的情况如何？你先简单地给我汇报一下。”
“是，属下遵命。”纪纲脸色一整，毕恭毕敬地答道。
“燕王三卫的精兵被朝廷调走后，现在所剩的已经不足万人，其中大多数都是民户和匠户，真正能拿刀拿枪的只有三千人左右，并且还都是没打过仗的新兵。
朝廷抽调卫所的兵力时，张玉指挥使已经跟随着部队前去交接，为防意外，他将卫所所剩的五百骑兵也全部带在了身边，现在卫所里只有我、马三保、宋万里以及柳风四个百夫长还算旧将，其它人估计您根本就不认识了。”
“嗯，我静养期间，两位世子常到军营中去吗？”杜惊澜点点头又问道。
“只有大世子春节前去过一次，当时带了许多物品去犒赏三军，此后就没再露面，平时府里的命令都是由马三保传达的，有了问题我们也会让马三保去向府里汇报，您静养的这段时间里他就直接去找范长史。”
杜惊澜闻言也不再发问，又喝了几碗之后，两人都已经吃饱喝足，眼见到了离开的时间，纪纲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将军，小人认为您应该尽快回去军营一趟，否则……”
“否则怎么样？”杜惊澜沉声道。
“现在军营中人心浮动，议论纷纷，就算我说见到了将军，他们也不会相信，甚至会一起涌到城里来探望王爷，那时候根本没有人能弹压得住。”
看杜惊澜眉头紧皱，满脸沉思，纪纲又接着道：
“只要将军您的身体无恙就可以了，那些丢失的记忆可以慢慢找回，您去军营见见那些老朋友后，说不定记忆还能恢复得更快呢。”
“嗯，有道理。”杜惊澜赞许地点点头，“现在三司的官员刚刚更换，本王的行踪颇受他们关注，我们要悄悄出城才是。”
“那是自然，这个属下早有考虑，一旦进了军营，那里就是将军您的天下了，我保证任何人也不会把您的行踪泄露出去。”
“既如此，你马上就去安排一下，我们要尽早出发。”杜惊澜命令道。
“是，将军请稍侯，小人去去就回。”说罢，纪纲迅速起身下炕，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纪纲再次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件蓑衣和一个大大的斗笠。
“将军，外面雪沫飘得有些大了，你穿戴上这两件东西，一是为了遮挡一下雪沫，同时也可以避一避其他人的耳目。”
杜惊澜也不说话，起身穿戴完毕后，随着纪纲来到了饭馆后面的小巷，小巷中，两匹马具齐全的骏马正昂立在风雪中整装待发。
两人翻身上马，马鞭轻挥，快速向着北城门驰去……
…………
半个时辰过后，杜惊澜和纪纲已经置身在了北城门外的旷野上，两人都被蓑衣裹得严严实实，头上的斗笠几乎遮住了整个面孔。
两人胯下的骏马神骏之极，那可是北平府中特备的顶级战马，只用于向军中传送加急军情，非十万火急之事不得动用。
此时纪纲终于将这最后的招数用了出来，战马身上以及二人的斗笠上都有十万火急的军中暗记，谁人敢以阻拦？
天空依然乌云密布，雪花却渐渐小了下来。
脚下一条宽阔的驿道直直向北，两人再不说话，手中马鞭轻敲马臀，训练有素的战马放开四蹄，如风般向空旷的原野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