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光禄寺卿夫人哭着高喊,“臣妇求求你……求求你去瞧一瞧央儿吧,那东缉事厂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央儿落到他们手里,断没有好果子吃的……”
“殿下是长公主,是皇室女,你若肯相救,那帮阉党定会卖殿下一个面儿,殿下,求求你了……臣妇领着洸氏满门女眷跪在这里求你……”
光禄寺卿夫人的声音如泣如诉,跪在旁侧的小丫头支了支身子,挽住她胳膊怯怯的问,“夫人,咱们跪了这么久,门怎么还没开,长公主会不会真的不打算管公子了……”
“呸呸呸,”妇人啐了几口,顺带狠狠儿瞪了小丫头一眼,“殿下最是痴迷央儿,她才舍不得我儿在东缉事厂的牢房里吃苦受罪,这一回……这一回定是两人拌了嘴,殿下心里头不痛快,故而才有意拖延时间的,对……对对,必然是这样……”
仿佛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光禄寺卿夫人一面自我肯定,一面爬着往前挪了几步,直挪到青石板铺就的第一级台阶处,方才停下,冲着紧闭的广亮大门继续郎声大喊。
“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你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殿下,假使央儿做错事惹恼了你,待救回他,臣妇必押着他给你好好儿赔个礼道个歉,只是还望殿下分清孰轻孰重,莫在此时使性子,断送了你们多年的夫妻情份……”
“殿下……”
一声一声呼唤,一句一句乞求,仍旧敲不开宁长公主府的大门,这个当惯了公主府座上宾的妇人终于失去了伪装的耐心。
脱掉身上繁琐碍事的外衣,撑着三四级台阶摇摇晃晃站起,光禄寺卿夫人双手叉腰如同泼妇一般质问,“殿下今儿个究竟要闹哪样,难不成真想看着你的郎子死在外头,拖死了我家央儿,殿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莫不是还想再嫁旁人?”
“臣妇愚昧,但瞧的却比殿下清明,殿下以为自己还是先帝爷捧在手掌心里的娇娇公主么,今上当政,太后薨逝,殿下可没有依仗了。”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殿下往后能靠的就只有我洸氏一族,自殿下出降我儿,咱们便是绑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倘或我儿今夜有个好歹,殿下往后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儿去?”
“皇女的身份是门楣上的金箔,用来锦上添花的,可若是二嫁又失势的皇女,那就另当别论了,我儿出个什么岔子,殿下往后未必还能寻到……”
“洸夫人。”
一道凛若寒霜的声音自后响起,徒然打断漆底描金牌匾下高声叫嚷的妇人,一众女眷闻讯回首,帝王御案前掌事的大监就站在檐下烛火映照出的光芒尽头。
清清瘦瘦的少年宫人掖手端立,脚下的影子在他身后拉的很长很长,长到似是拖进了无边黑暗里。
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一穿过跪在地上的洸氏女眷,最后在为首的光禄寺卿夫人面前站定,轻启双唇重重挤出两个字,“慎言!”
御前大监儿刻意蓄起的迫人气势,如帝亲临,这令原先气势汹汹的光禄寺卿夫人没来由的生了怯意。
“大监……大监怎么出了宫?”光禄寺卿夫人下意识后退两步,忽而想起什么,她复上前攥住对方一只手腕,眼巴巴的问,“可是陛下得知我儿被囚,特遣大监来相救的?”
不动声色的抽出那只被攥住的腕子,宫人冷睨着眼前妇人,“驸马都尉一事,自有东缉事厂的欢喜大人处置。”
欢喜,听着这个名字,光禄寺卿夫人一瞬失了理智,她形容慌张面露苦色,“那东缉事厂的活阎王手里焉能有囫囵个人,陛下若不管央儿,那……那我的央儿可就完蛋了……”
与妇人的惊乱无措相比,帝王御案前的大监平静到近乎淡漠,他垂睑低眸,面无表情的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你……你……”妇人讶异的瞪大了眼,她不可思议的盯着少年宫人,好一会子才强压着不悦故作恭敬的问,“大监说的这是什么话?”
“夫人方才说的又是什么话?”
“我……”
“洸夫人,”宫人蓦地拔高音量,他的眸色也随之愈紧,“皇女出降,是为奔幸福美满的前程,不是去给谁锦上添花的,你们洸氏也并非同皇女一根绳上的蚂蚱,而是尚公主的——奴。”
最后一个字,他说的坚决笃定,全然不给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丝反驳的机会。
“吱呀。”
紧闭的两扇广亮大门在这时候打开了,门闩从插孔里抽离,发出轻微的声响。
梁茂一转头,便瞧见了身穿一袭白色单衣,由着长发铺满整个后背的宁长公主。
长公主似是哭过,一双眼睛肿的像杏仁,颊上傅粉被泪水冲出两条很明显的痕迹,她撑着门扉站在敞开的缝隙之间,单薄的像根弱柳,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小红……”她哑着嗓子,用带着浓浓哭腔的声音唤他那个特属于家人才能称呼的名字。
广亮门外跪了一地的人,而她却只看见了那个清瘦的少年宫人,他一来,她的心莫名就安定了,好像这天底下没有他理不妥善的事。
梁茂隔着数级台阶的距离凝望憔悴不成样的宁长公主,恍惚中好似又看见了很多年前牵着宫嬷嬷手朝自个儿走来的小姑娘。
金尊玉贵的皇女曾救他出水深火热,而现在换她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梁茂很想像九岁的宁长公主走向自己一样走向她。
如果可以,他还想抱一抱她,就在此刻,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顾忌的……抱一抱脆弱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