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头的侍者察觉她不见了，意识到不妙，旋即高声呼喊起来。
江江隐约听见身后乱了，可她不敢回头去看，生怕停一下就会失了机会。
她朝着太后寝殿卯足了劲的跑，几乎使完了身上所有的力气，风声和着嘈杂的叫喊呵斥声响在耳边，她仿若未闻，只闷着头不停的往前，就算那晚梦到被宋芊芊追赶，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拼命。
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赶在被慈宁宫的侍者追上前……
老天爷仿佛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于是，将太后寝殿拎到了她视线里，可……
当江江奋不顾身的跑到跟前，伸手推开漆红色的大门，殿内却无一人，就连侍奉在卧寝的宫女太监也全无踪迹。
“快，她在那里，”领路的侍者抬手指了指寝殿门口，对身后跟着的众人发号施令，“赶紧将她抓住。”
随着侍者话音落下，他身后跟着的人立马冲了过来，情急之中，江江转头往另外的方向跑去，好在，后殿拐角和岔口多，她跑至慈宁宫的大佛堂时，已将那些人甩开了。
怕被追上发现，江江躲进了大佛堂，关上佛堂的门，她将耳朵贴在双扇缝隙处，屏气凝神，静静听着外头的脚步声。
然而，比外头脚步声更先传来的，是里头干漆夹贮三世佛后销魂的喘息声，听到这道声音，江江藏在袖里的匕首顷刻脱鞘。
慈宁宫的大佛堂，面阔七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月台设香炉筒，毫不夸张的说，它堪称整个皇城中的佛堂之最。
传世塑像里的珍品干漆夹贮三世佛与十八罗汉像下，各摆放着一张供案，香烟袅袅的案上，还重着本本佛经，菩萨慈悲佛祖怜恤，在这样一个神圣的地方，生的却不是善心，而是罪孽。
欢喜张开四肢平躺在竹篾上，未打磨干净的竹刺随着身体轻微的晃动刺进皮肤里，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有的只是恶心和恐惧。
那张抹着厚厚口脂的唇，那双戴着錾花护甲的手，还有那副紧紧贴着他不断挪动的身体，都让他难受的要作呕。
闭上眼睛，不敢瞧身上人那张欲念横流的脸，他强压住胸口翻江倒海的腻味，悄么声的乞求这满屋子的菩萨佛祖，快一点吧，让时间快一点，让一切都快一点结束。
当对方为了寻求快感，用戴着錾花护甲的手用力掐住他腰际的时候，一股子钻心的疼痛适才冲破恶心和恐惧抵达脑海深处。
疼痛之后，想起疼痛，恶心和恐惧比之前更甚。
京都的人都说他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什么来自……
他啊，一直都在阿鼻地狱里，这么多年，从未出来过。
“卿卿，爱卿，”那个人的唇在他肩胛处游移，厚厚的口脂蹭在他锁骨上，“别紧张，放松下来，难不成……”
腰际那只戴着錾花护甲的手缓缓下移，尔后在他双腿之间骤然用力握紧，“难不成，没了这东西，你真觉不出一点欢愉来？”
带着逗弄意味的语气钻进耳朵里，欢喜指尖一点一点用力，指甲嵌进竹篾里，长长的竹丝刺入指腹，流出细细密密的血珠。
就是此刻，每每此刻，他都会忍不住的想，若六岁那年被阿大净身时，他没有活过来，而是就此死了，这辈子算不算干净一点？
不，六岁已经遇见阿姐了，若彼时没活过来，该有多遗憾。
那么，就再早一点，早在人贩子将他拐走，还没有遇见阿姐时，就教他死了，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能不被遗憾困住，不吃被人糟践的苦？
欢喜躺在竹篾上，却像是坠进了深渊里，被绝望拖着四肢一直不停的往下坠落，渊口明明有光，可伸出手什么也抓不住。
就在他咬紧牙关打算认了这该死的命运时，裸露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异样感，似是什么东西落了进来，先是一滴两滴，尔后如溪水决堤喷涌而下。
他猛的睁开眼，就看见身体上方四五拳外那张被胭脂水粉裹住的妇人脸上，情到浓时的欢愉之色倏忽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到极致的狰狞面目。
顺着妇人的脸看向异样感传来的方向，视线触及鲜红粘稠的血液，欢喜的神经一瞬绷紧。
那血并不是他的，而是从赤裸着趴在他身上的太后娘娘胸口掉下来的，起初，血珠子滴的很缓，后来，随着匕首尖端在身体里不断的搅动，太后娘娘的胸口像破开了大洞，血流如注。
如此仿佛还不解恨，来人攥着柄端复将匕首往深处没入半寸，直到刀尖穿膛，怕伤到被压在身下的他，来人方才使劲将匕首从妇人胸膛里抽出，利刃离开身体，黏连的血珠子在半空中划出足有两臂长的弧度。
匕首抽出，妇人连闷哼一声都来不及，便朝一侧栽歪了过去，没了阻挡，攥着刀柄的阿姐徒然映入眼帘。
旖旎晚霞，穿过薄薄的窗户纸，从干漆夹贮三世佛的身形处照过来，落在阿姐身上，红的似淬了血。
欢喜怔怔望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曾无数次梦到的幻觉，直到那道身影丢开匕首冲过来，捏着衣角手忙脚乱的替他擦拭胸膛上沾染的殷红色液体，他适才在这真实的触觉中幡然惊醒。
没有做梦，一切都不是幻觉。
原来，他的阿姐真的来了。
阿姐找到他，替他做了不敢做的事，帮他擦净肮脏的身体，为他一层一层穿回褪掉的衣服，并张开双臂抱住他，俯在他肩头一遍又一遍的说对不起。
“对不起，阿姐来晚了。”
这是这么多年，他在坠入深渊的时候，第一次等到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