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过呼吸一滞,涔涔冷汗瞬间打湿了后背,悔的肠子都快青了,忙解释道,“陛下,微臣才疏学浅,倒是没听说过土跟土还有不一样的。就是……问问,问问而已。”
“大人怀疑,理所应当。臣女也是上个月才发现的,透过一种药水,就能辨出土之不同,浸泡过药水的土,呈现出多种眼色,通过眼色,便能分辨出土的质地。”
配料成分单一,只需要苏打,醋酸,色素几样。张太医打开药箱,将瓶瓶罐罐依次摆列,“这几份都是从白骨上取下的土渣,大人们一眼便可区分。”
介绍道。透明的琉璃小瓶中,浸泡着略紫、略青、略灰颜色的土渣,沉在药液的最下方,微微浮动。“若大人们不信,也可以随臣女去停尸间取土渣,现场验证。”
姜伊罗昂首,不卑不亢。邱过不敢发声,噤若寒蝉。“你且说下一点!”
景函帝面色冷凝。“臣女跟张太医查验发现,所有白骨的死亡时间,或多或少有着先后的差异,可以肯定的是,其中五具都是在四年前冬天死的。当年京都大雪纷飞,积雪量百年难得一遇,冰冻达三尺,史册都有记录。”
“这跟白骨有什么关系?”
罗国公冷沉的面上,怒意喷张。想起他可怜的孙儿,就止不住的愤懑,他们何辜,枉死在北烨王的手下!张太医答,“只有那一年,京都芜寒梅盛放。”
芜国冬日虽冷,但还不到芜寒梅盛放的程度。芜寒梅,顾名思义,梅中一霸,对温度极为挑剔,足够寒冷,才会开花。往年种植寒梅的府邸,都是赏赏树叶就罢了,年节里挂上几串假花,烘托气氛。唯有那年,芜寒梅各处盛放,成就京都冬日美景。“臣女在五具白骨的衣缝中,都发现了芜寒梅的残枝败影,花瓣并未腐烂,一认便知。”
群臣瞠目结舌,不敢置信。“这也太荒唐了,为什么刑部昨天上报的验尸报令还明明白白写着——尚无异常?”
邱过高声问。怎么解释?!“芜寒梅枝叶繁茂,但花瓣脆弱,五年时间仍不腐烂,这正常吗?”
罗国公怒目圆睁,声音苍老而悲凉。姜伊罗不疾不徐,面色沉静,顾盼间目光坚毅,“大人问得极妙!这就要问刑部尚书大人了,在大人呈报的案件陈情书上,可否写着那五具白骨所穿衣物的不同?”
刑部尚书回应,“姑娘问得极是,白骨的衣物都没有腐败的痕迹,被人洒了防腐粉!粉洒在衣物上,肉仍然腐败了。”
所以,衣服里的芜寒梅才会五年不腐!“凶手为什么不想让尸体的衣物腐败呢?尚书大人,那些衣物有什么特别吗?”
姜伊罗循序渐进。“五具之中的两具,便是罗国公府的公子,就是依据衣物、配饰,辨明他们身份的。”
真相大白!那真正的凶手,四年前下手之际,就打着算盘了。杀人埋尸,留下衣物证据,企图有朝一日挪尸到有用之处,陷害于旁人。姜伊罗明朗浅笑,“如果臣女没记错的话,四年前的冬天,北烨王殿下正在北境,带着二十万大军浴血奋战,报国杀敌。臣女不明白,究竟什么人,要处心积虑陷害一个一心为芜国开疆扩土,忠心为朝的功臣!臣女更不明白,为什么北烨王府大爆炸时,那么巧束国人就横空出现了,冲破王府牢笼,差点救出关押的束国贼人。若非一搭一唱,早就商量好的,哪里来的这般默契?!”
清脆的声音,轰然炸响了平静的太和殿。事到如今,不仅仅是埋尸栽赃嫁祸北烨王了,还涉及到通敌、卖国。事儿大了!周遭尽是倒抽冷气的声音,文武群臣面面相觑,为潇王发过声的,具是脸色惨白,瑟瑟发抖。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单看谁得了最大的利益,可见一斑。潇王,瞬间成了众矢之的。虽然没有证据指向他,无论自辨,还是沉默,都改变不了尴尬的处境,卡在进退两难之地。祁潇原死死攥着虎符,手指弹动,咯吱作响。祁烨寒冷眸微扬,收回粘在姜伊罗身上的目光,嗜血的瞳仁里,闪过邪肆的寒芒。这个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偌大的太和殿,老练的皇帝和众臣面前,摆事实讲道理,层层递进,不卑不亢,没有半点惧色,宛如沙场上面对千军万马时的勇毅,果决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心中漾过层层波澜,祁烨寒少有的,对一个姑娘一再生出赞许之意。她……太特别了!在此之前,祁烨寒安排张太医和刑部布置了陈年旧土,至于那芜寒梅,纯属姜伊罗后加的。他也不知道芜寒梅那些证据从何而来,极大可能是她瞎编的!她有那个能力。如此锦上添花,证据1+1>2,彻彻底底佐证了祁烨寒的清白。“父皇,这就是儿臣等了五天的证据,如今大白于天下,还请父皇定夺。”
他拱手,声音冷凝,斜眼看向潇王,邪肆一笑。目光仿佛在说:虎符的手感不错吧?如今帮我捂热乎了,就赶紧还回来吧!被他讥诮的眼神刺激到,潇王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死死咬牙撑着,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父皇,既然五弟已自证清白,不如……儿臣还是交回虎符吧。”
语气多少有些不情愿。景函帝声色悠然,“那是自然。”
态度爽快。群臣惊愕万分,惊叹皇帝变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刚刚还提议要换将呢,看到证据就变脸了!思及此,众臣心中一滞,细细琢磨,不由得后背冒起森森凉意。倘若景函帝和北烨王是事先说好了的,今天早朝上的一搭一唱,岂非潇王作茧自缚,乖乖钻进了渔网?细思极恐!潇王额上的冷汗,凝结成了汗珠,在他亲手交出虎符时,顺着脸颊低落在臂上。祁烨寒轻轻接过,冷冷一笑,“四哥,你很热吗?今日秋风凉爽,不应该啊!”
声音森凉如冰。潇王猛地一哆嗦,赔笑道,“早起太凉,穿得多了些。”
“也是,多穿点,才能包住心底的想法。咱们……来日方长!”
脊背涔涔冷汗,森凉之意扩散到四肢百骸,潇王迎上祁烨寒的寒瞳,瞬间如坠冰窟,“是啊,咱们兄弟的日子,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