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宣纸,在阳光的照射下,白的晃眼,琅月脑海中亦是一片空白。
琅月不由得回忆起,上一次作画……是什么时候?
“月儿,过来。”
凉亭内,爹爹在朝她招手。凉亭外,是一池盛放的清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八壹中文網
而爹爹身前,是一幅未完成的笔墨丹青,亭亭玉立的莲花,仿若画中仙子经过爹爹笔下悄然跃上宣纸,荷叶簇簇,将莲花团团围绕。
爹爹的手,即可执长枪,又可握画笔,他绘作的丹青,出神入化,是整个蓟都城都为之惊叹的。
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啊……却被奸人陷害,背了一世骂名,至死不能瞑目!
琅月眼底已涌上了晶莹泪花,她脑中回想起爹爹当年作画时的模样,回想起他握着画笔时耐心又温和的语气……
“月儿,落笔要稳,你别去看它是什么样子,凭你的感觉,去想象它的样子,想象它在你笔下一点点游走而成……”
琅月此时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在哪儿,在场的人都被她忽略了。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空白的宣纸,目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的手动了,握笔的姿势有些别扭,可一点都不影响她落笔的顺畅感。在这一刻,纸张与指尖的温度仿佛融入在了一起,由浅入深,细细勾画,她整个人也融入了其中。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待琅月回过神来之时,她面前已经多了一幅画。
是爹爹最常画的莲花……不,应该说是莲叶。因为相对莲花来说,爹爹更爱的,是莲叶。
白色的宣纸上,莲花呈绽放的姿态,清冷孤绝,遗世独立。而莲叶团团簇簇地绕在它周围,那姿态,似烘托,又似在守护……
也许在爹爹的心里,他就是那莲叶,一直守护着他忠爱的这个国家。可是爹爹,你守护的大燕,却将你抛弃了。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了宣纸上,恰巧滴在莲叶上,仿佛一滴露珠,顺着莲叶往下流……
琅月将狼毫放下,抬手将眼泪抹去,朝皇后道:“皇后娘娘,奴婢已经画完了。”至于结果如何,她并不在意。
那司礼太监上前观看之时,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他将琅月的画作大方展示,供众人品味。人群中有震惊不已的,也有唏嘘嘲笑的。
“这画……看不出来,小小婢女,竟有如此胸襟……”
“切,画的是什么啊?既然要画莲花的话,为何只画一朵?画那么多莲叶做什么?你看她画画时的样子,握笔姿势都不对,还说会画画?别笑掉人大牙了!”
听着底下议论纷纷的声音,皇后皱起了眉,她对着司礼太监道:“呈上来,给本宫瞧瞧。”
“是。”那太监小心翼翼地收好画卷,走到皇后面前。
望着缓缓展开的画卷,皇后心中微震,眼神渐渐变了。前护国大将军,沈堂,亦是描得一手好丹青,他最爱的,便是画莲……
而他的画作中,莲花是主角,莲叶却不仅仅是衬托,它们往往承载了更为重要的意义……
琅月笔下的莲花莲叶,竟然隐隐有沈堂的影子,皇后如何能不震惊?
“这才是绝佳的画作!”低下突然有人大声道。
那是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头,他约莫是听到了那些贵女们不屑的议论声,忍不住出声反驳。
有人不满地说:“那您倒是说说,她这画哪里好了?”
老头抚了抚胡须,站了起来,不无骄傲地说:“于一般人来说,能观一物而画其形,已是好画,但那那种画,顶多算得上是模仿。真正好的画作,便是观其形而忘其意,此时,一物已具备它在宣纸上真正的形态。而称得上佳作的,便是思其意而忘其形……”
老头闭上眼,摇头晃脑的,似乎已沉入了某种意境之中。
“这时,此物神形具备,已有了一定灵性。但真正的绝世之作,便是忘其形,忘其意,赋予它新的生命和意义……”
他睁眼,看向琅月,面容之上已带了和蔼的笑,“姑娘,能否告知老朽,你在作画之时,想的是什么?”
他称呼琅月之时,已用上了‘姑娘’这个称呼。他不可能不知道琅月的身份,这只能说明,因为琅月这一幅画,他已经将她奴婢这一身份给抛在了脑后。
在场的不少人已经发出了惊叹声。琅月敏锐地察觉到,这老头的身份可能不简单。
“人。”她只答了一个字。
琅月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她想的是谁,但想的是什么,还是可以透露一下的。
“人……”老头眯起了眼,他已看出了琅月不愿多说,便没再问她想的是何人,只抚掌大笑,“莲的姿态,叶的情操,人的风骨……妙!妙啊!哈哈……”
琅月始终面色平和的站在那儿,不卑不吭。
季老是何人琅月可能不知道,可在场的官家之女们却清楚地很。国子监祭酒,朝廷文官一半以上都曾是他的学生,另一小半,是他监考过的学生……
也许国子监祭酒这个职位不大,可季老本身的影响力却几乎覆盖了整个大燕朝堂。
寻常人,能得他一两句点评已然是极为荣幸的事,而琅月,竟然得到了他那么高的赞赏!众人看向琅月的目光,渐渐变了。
有惊羡,有感叹,也有嫉妒……今日之后,这个小丫头,身份怕是会有极大的改变。若是季老稀才,想将她带回去教导一番,就算是安南王府,怕也不得不给这个薄面。
然而琅月并不知晓这么多,她暂时也没有离开王府的打算,所以,她对待季老的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疏离,并无巴结奉承之意。季老看着她的目光不由得更满意了。
林锦绣与燕晴柔此刻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她们本是想羞辱琅月一番,反而让她出了这么大的风头,还得到了季老的赞赏!
燕晴柔手里的绣帕已经被揉成了一团,她浑身散发着戾气,恨不得将站在殿中央的琅月给拉下来。
林锦绣心中也很嫉恨,但她还是很好地掩饰住了,她拍了拍燕晴柔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皇后见状,不由得又看了眼琅月,才将画卷一收,叹了口气,才说:“能得季老如此高的评价,你这丫头确实有几分本事,罢了……有赏,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