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着人群往楼外走。
肖禾心道，在外面等不就好了，开口的话却成了：“教授，庄子《逍遥游》里有句话。”
“什么话？”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你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她说。
楼门口尤其拥堵，大家慢慢挪动着，肖禾没等来司湳的回答，却看见他抬起贴近她身侧的右臂，伸到她背后护了她一下。
这个姿势，很像是搂着人。
肖禾偏过头去看他，从他的侧脸看见他神情淡然，丝毫没有别样的意味。
她扭回了头。
直到走出了大楼，人群终于向四方散去，视野宽敞了起来。
“欺负我读书少，是吧？”司湳突然说。
“嗯？”肖禾不明所以。
“刚刚那句话，前面还有两句，你怎么不说全？”
肖禾闪动着睫毛，“啊？”
她是真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坑。
飞舞的杨絮像冬日里越下越密的雪花，顺着风的方向往人身上扑。
司湳抬手捞了个空，“这段话是描写姑射山上居住的一位神人，后来比喻女子的美貌。”
肖禾被戳穿，脸上不知是笑还是哭，“教授，你还真是，学识渊博。”
司湳淡淡地说：“刚好对这篇了解一点。”
她不甘心地往回找补，“但是我也没说错啊，我主要是想强调你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司湳回她：“合着我天天和你出来，专门来吃空气的啊。”
肖禾突然就语塞了。
这句话不知道哪个字眼戳中了她，让她思索了半天都不知道该回句什么。
司湳偏头瞧了她一眼，见她抿着唇，抬臂划过空中，把恼人的杨絮扑的拐了弯。
中午的温度最高，毒辣的日头就挂在天空的正中间，明晃晃的光穿过层叠错落的树叶，肆无忌惮地钻了进来，落在人们的脸颊上，衣服上。
肖禾有些热，走了几步觉得鬓角已经渗出了汗，但是用手一擦，这今早刚洗的头就算是毁了。
她把耳边的头发撩到了后面，听见沉默了几分钟的司湳突然开口问：“肖禾，你不舒服么？”
“啊？”肖禾不明白。
“你的脸色好白。”司湳如实说。
他观察了一会儿，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她暴露在外的皮肤比往日更白了些。虽然还没进入盛夏，但是中午的日头不可小觑，说中暑也是可能的。
肖禾“害”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没事，估计是热的，没不舒服。”
她在极冷和极热的时候都白得过分，乍一看确实像是生病了。
司湳看她的唇色红润，神态自若，精神头也不错，便放下心来。
两人进了食堂，肖禾没带他兜圈，领着他上了二楼，直奔拌饭窗口。
她探头点了两份不辣的，这窗口大叔记性一般，还不爱用笔写，之前有几次给人们上错的情况，但因为味道做的太绝，价格也公道，回头客丝毫不减。
见那大叔应下了，也不知道记没记住，她是无所谓，就怕两份都做错了，司湳铁定以为她故意的。
肖禾又强调了几遍千万不能放辣椒，一定是不辣的。
大叔扔给她两牌子，“小姑娘年纪轻轻，记性还不如我好，你这不刚刚说过么？”
周围排队的人笑了起来。
肖禾尴尬地眨眨眼，得，我为了谁啊，我这么贴心周到，我是为我自己么？
那位下凡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神吃点辣椒，嘴角能红一天，谁负责？
肖禾回头，诶，神呢？
她在张望中，右肩被轻轻一拍，这事她有经验，她直接扭头看向了左边。
“挺聪明嘛。”司湳笑着夸赞道。
你傻，你才傻！
她收起心里的爪牙，问：“你去哪了？”
“买水。”司湳说。
肖禾“噢”了一声，扭回头准备付钱，她举起手机还没扫到二维码，一只手就轻轻把她的手机拨开，随后“滴”的一声，司湳看了她一眼，低头输入了数字。
肖禾默默退出扫码页面，低头看着地面，心里开始念经：“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她决定回去就把心经全文背诵，从此意志坚定，性情坚韧，做一个不受影响不为所动的残躯。
“不要辣的丫头，你的两份好了。”大叔隔空喊话。
肖禾手心都是汗，把攥湿的牌子放在台子上，和司湳端了饭便走了。
坐下后，两碗一样的饭就那么被随意地一放，挨在一块。肖禾不急着吃，拿起面前那杯焦糖色的饮料看了看，“嗯？怎么买的酸梅汤？”
司湳用勺子拌着饭，很自然地把饭和勺子一起推给肖禾，然后把旁边那碗拉了过来，继续搅动着勺子，“解暑。”
肖禾把吸管猛扎了进去，呼噜呼噜喝了几口，“嗯……好久没喝了。”
司湳看她半杯已经没了，无奈地笑笑，“先吃饭。”
肖禾爽快地比了个ok，“遵命！”
两人低头吃了起来，她塞了满满一口饭，满足地咽下去后，问：“怎么样，教授，是不是比那些清淡没味的饭好吃？”
司湳正在喝酸梅汤，闻言放下杯子，反问道：“你怎么老觉得我吃的是清水煮白菜？”
“没有啊，我觉得你不食五谷——”
“我下午要连续上四个小时的课，然后指导论文，晚上还要给夏俞他们开会，你别气我。”司湳警告她。
肖禾立马住嘴，低头扒饭。
他俩今天坐的这个地儿没选好，离窗户远，也不在门口，周围除了热气腾腾的饭，就是坐满的人。
这么吃了一会儿，肖禾觉得又闷又热，她的酸梅汤已经喝完了。
额头的汗浸湿了头发，两鬓的发丝黏得她有些躁。这么下去，待会她额前的头发，将会让她失去毕生存活的勇气，尤其在司湳面前。
她不要面子了，动手从包里掏出个小发夹，随手一夹，把几缕头发夹了起来。
舒服了。
司湳听见动静，咀嚼着饭抬头，看见她黑发上多了个红色小夹子，露出来的洁白额头上挂着汗珠，“你怎么这么热？”
肖禾很想回，心浮气躁。
但是她怕这话一出，腹黑湳必定会刨根问底。
我是心存杂念的俗胚。
你是清心寡欲的圣人。
她随便嘟囔了一句，又挖了一勺子饭塞进嘴里。
半晌后，轻飘飘一句话从对面传过来。
“你这样很好看。”
专注于干饭的人忽然就不会动了。
“不过，”他声音很低地补充了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本来也好看。”
四周人声吵闹，肖禾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