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走到无人的展区，宁珺溪才得以喘口气。程彦刚才说的话，忽然又将她从之前的幻想中拽了出来。
自己分明是知道自己和沈莫琰的差距的，可是从什么时候起竟然一点点被自己轻描淡写了过去。
宁珺溪有些烦躁，看着大理石瓷砖中印出来的自己，忽然觉得心酸。
“小溪。”
听见熟悉的嗓音，宁珺溪回过头，慌乱地收敛住情绪，“不好意思，刚刚让你为难了。”
她的态度又变回了客气而疏远。
就像那天在去往苏城的车上那样，礼貌，淡然。
“你知道么。就算这条裙子有着怎样的高价，可让它变成无价的是穿它的人。”
他的双手已经轻轻握住她的肩膀，目光真诚而肯定：“是你，让这条裙子在我心中成了无价之宝。”
宁珺溪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在他清澈的双眸中迷失。刹那间，她有点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沈莫琰。
斥巨额拍下《福山移居图》是他；在龙之梦朴实无华，温柔俊朗是他；此刻西装革履，坦诚与真挚也是他。
换句话说，他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所以小心翼翼地不让她知道裙子的价格。
做人心细与体贴到这个份儿上，她怎么忍心责怪他。
想到这些，宁珺溪反倒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愧。
宁珺溪努力笑了笑：“我知道了。”
知道了你的心意。
“可以牵手么？”沈莫琰侧过身，朝着宁珺溪伸出手。
宁珺溪微微一愣。
沈莫琰就那样站着，头顶散落下细碎的光。
她低头笑了，伸出了手。
西城历史博物馆的活动持续到下午五点才结束。
嘉宾们鱼贯而出，夕阳斜斜地照在水泥路上，沈莫琰有种莫名的怅然感，“程彦，以后你把嘴巴捂住了。”
察觉到沈莫琰真的生气了，程彦才悻悻地说：“知道了，但是你花这么多精力去定制一件适合她的裙子，不想让她知道吗？”
“我不想。”沈莫琰脸上出现一种沉静的怒意，“我只希望她能毫无芥蒂的收下，在众人面前大方得体，像今天发言时的姿态一样。”
说完，沈莫琰便迈步向前，把程彦一个人留在原地。
末了，转头，“你要是再这样口无遮拦，你看我不告诉你爷爷你最近捯饬的事情！”
满含警告。
“重色轻友。”程彦不满地嘟囔着，可见他没有半分等自己的意思，又服软道：“喂，我说错话了不行吗？你用得着这样吗？”
出租车是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
宁珺溪忽然想到，自从去苏城采风，自己好久没有陪爸妈了。
“师傅，前面左转。”
“啊？改变路线了？”司机透过后视镜问道。
“是，左转后走友谊路，要停车的时候我提前跟您说。”宁珺溪望了望车窗，快到了。
出租车在街边停下，宁珺溪顺着小路往前，这条巷子收藏着她的童年。她在这里跳过皮筋、扔过沙包，跟小伙伴一起躲过迷藏。
如今，连宁家院子里的枇杷树已经枝繁叶茂，枝头挂着金黄俏皮的果子。
“小溪？”妈妈陈若梅正穿着围裙，手里端着饭菜，“你怎么回来了？吃过饭没有？”
宁珺溪接过妈妈手中的菜：“我来，”说着一起朝客厅走去，“我还没来得及吃饭呢，这不回来蹭饭嘛！”
爸爸正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女儿回来了，放下手中的遥控器：“哟，总算舍得回来了？”
陈若梅擦了擦手，上上下下地将女儿打量了一遍：“老宁！瞧瞧，咱闺女今天是不是跟平常不一样了？”
宁国伟低头，目光从眼镜上方穿过，“可不是嘛！咱闺女变漂亮了！”
宁珺溪忍不住抿嘴笑：“今天参加西城博物馆一个活动，化了个淡妆而已。”
说着，一家人坐在餐桌旁，聊起近日的见闻。
饭毕，宁珺溪赖在妈妈肩头，懒洋洋地说：“妈，我今天想在家休息。”
陈若梅高兴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妈妈求之不得。”说着，踢了踢丈夫的脚，“老宁，洗碗去。”
宁国伟起身，“好，谁叫我疼你们娘俩呢。”
只有在家，宁珺溪才觉得内心异常安定，白天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洗漱完毕后，母女俩躺在一起。屋内一片静寂，陈若梅问道：“小溪，你跟妈妈说实话，你这次去苏城是不是还去了古墓遗址？”
听见妈妈这么问，宁珺溪只好实话实说：“嗯。”
她怕妈妈不高兴，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妈妈。
陈若梅却叹了口气：“小溪，我和爸爸最希望你看见平安快乐，如果你能从中走出来最好。你也知道，爷爷去世之前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
“妈妈，我能不能问问……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宁珺溪小心翼翼地问道。
说到他们两个字时，宁珺溪微不可闻地顿了顿。
她从小在养父母身边长大，只有偶尔才能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对他们的记忆十分模糊。在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她便改了名字，其余的事再也想不起来了。
陈若梅转过脸，眸光柔亮，爱怜地看着女儿：“小溪，他们是很好很好的人，是为国家、为文物鞠躬尽瘁的英雄。”
宁珺溪的泪水慢慢滑落在枕巾上，没有声音。
“小溪，”陈若梅温柔地劝解道：“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过去的一切已经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生活，把自己的每一天过好。”
宁珺溪扑到妈妈怀里，啜泣道：“我四岁……四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那天去看古墓遗址，我脑海里想的是全是父母的模样，我曾经埋怨、埋怨他们把那么小的我丢下。可一看见那么壮阔辉煌的壁画，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值得人们用生命去保护，就像我的父母。但作为子女，我始终存着一份私心，我不要他们那么执着，我只希望能跟普通人一样。”宁珺溪松开了手，眼睛潮红，“我喜欢文物修复，为了工作能废寝忘食，可能就是受了他们的影响。”
陈若梅沉默地倾听着，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背脊，像抱哄幼儿般充满耐心。
“哭出来就好了。”良久，陈若梅开口，“我们小溪总有一天会长大的，能够独自面对一些问题。”
说着，陈若梅忽然起身，“妈妈有个东西要交给你。”
宁珺溪擦了擦眼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