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立刻站起来，也来不及细问，只是催促侍书，“快！把我的大毛衣服拿过来！随我过去看看！”
侍书连忙放下手中的火钳，转身去取衣服。
主仆二人刚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时，李纨已经带着小丫鬟进来了。
不待探春说话，她已经三两步奔过来按住探春，语气哀沉，说道，“三姑娘！你节哀吧！姨奶奶已经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了。太太派人来嘱咐了，现在那边一片忙乱，人来人往的，你暂且先别过去，等收拾好了再去不迟。”
探春站住脚，沉默片刻，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喃喃自语道，“难怪刚才突然派了彩云巴巴儿地进来问我好不好呢！”
又抬起头来问李纨，“嫂子，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会突然走了水呢？”
李纨摇摇头，缓缓回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听说走水时姨奶奶的那间屋子门窗紧闭，都从屋内锁死了的，小厮仆人们想冲进去救火，也进去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烧了个干干净净。也幸好那屋子和旁的院子是隔着的，没有牵连到别的屋子。好容易火灭之后，小厮们上去查看，居然看到了两具尸骸，听彩云说，起火之前那马道婆一直在姨奶奶屋里，另一具想必就是她的了。”
探春听了，心中惊骇不已，但很快镇定下来，默默思忖着。
到了晚间，灵堂已经收拾妥当，赵姨娘虽然只是侍妾，但探春作为亲生女儿，到灵前跪拜尽孝，也算应当。
探春换上孝服，到了灵前，看到与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贾环正沉默地跪在草席上，脸上无悲无喜，仔细看去，眉眼之间还有一丝不耐烦。
见她来了也不说话，只顾着自己发呆。
因为赵姨娘死得蹊跷，而且明眼人都知道是自焚而亡，又拉上了马道婆一起，所以贾府诸人都十分忌讳，不过都是走走过场前来探视一番，完毕之后就都匆匆离去。
探春是女孩儿家，身子娇弱，到了深夜，王夫人已经派人来将她送回了大观园。
做法的和尚道士们都住在城外，此时城门已经上锁，也只能明日再进贾府来。
如此一来，夜里守灵的事自然就主要落在了贾环头上。
虽然有仆人小厮们陪着一起，但是到了深夜，寒气上来，虽然也烧起了火，但还是冻得人发抖，哪里还能坐得住？
加之赵姨娘母子在贾府上下皆不得地位人心，那些下人们心里也都一清二楚，现在更是懒得硬撑，早就一个个溜走喝酒打牌去了。
就只剩下年幼的贾环，孤零零一个人守在灵前。
灯光惨惨，冷风凄凄，贾环环顾四周，又冷又怕。
他正要站起身来离开时，却似乎感觉到有人拉了自己一把，力道之大，他控制不住立刻扑倒在草席上，顷刻之间就昏睡过去。
“环儿！我的环儿！”
迷迷糊糊中，贾环听到有人在耳边叫他。
他睁眼一看，居然是母亲！
此刻赵姨娘满脸是泪，声音留恋哀戚，叫着他的名字。
但她却站得远远的，也不走近前来。
“娘！你叫人赶紧给我弄点吃的来！把这火也烧得旺一点！我又冷又饿！”
贾环没有多想，立刻出声要求道。
赵姨娘顿了一下，脸上的眼泪流得更多了。
“环儿，娘现在要走了。以后你可得学着长大了，要聪明一点，不然没人会心疼你保护你的。”
说完这话，赵姨娘站在原处，深深地看了贾环几眼，然后转过身，眨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不管身后的贾环还在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她。
“确定走了？不去看看你的三姑娘？”
不知何时，赵姨娘身边出现了一黑一白两道人影。
赵姨娘摇摇头，“不去了，白天时我已经让彩云去瞧过了，现在再去，也不过是给她增添烦恼罢了。这个女儿，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所以和我也不亲近。活着时我看不透这些，每每总是生事想要提点她，让她不能忘记我才是亲娘，让她很是难堪气愤。现在既然已经死了，道理我也想通了，就让她清净地睡一觉罢。”
黑白两道人影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放心地上桥去吧，喝了孟婆汤，来世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好好过完一辈子。”
赵姨娘看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小桥，停住了脚步，郑重地问道，“有劳二位了！千万记得要给我的环儿找个聪慧机敏才华横溢见多识广的魂魄。如今他只有靠脑子才有出路了！”
黑白两道人影回道，“这个自然。你帮了我们的大忙，我们自然也会让你愿望成真。要不是你，那马道婆如今还继续在人间祸害四方呢！我们两人早就想拘了她下来，无奈她颇有些手段，一直也是有心无力。”
赵姨娘听了这话，愧疚回道，“我不过也是私心而已，而且，当日我确实也害过宝玉和二奶奶……”
黑白二人挥挥手，说道，“你已经忏悔了，而今又立了大功，况且你作为人母，所求也不算过分，前尘往事就不必再提了，快快上桥去，别耽误了时辰。”
赵姨娘听完，也就不再继续，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转身朝桥上走去。
“师兄，现在我们去哪找她想要的魂魄？这样的魂魄也并不多见。”白色人影环顾四周，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黑色人影低头沉思，半晌之后，方才说道，“就在这一世找当然不容易了，我俩得到后世去，方才能寻到符合条件的。”
白色人影略一沉吟，也点头赞同，“确实，人总是一代胜过一代的。那师兄咱们就上路去吧！”
话音刚落，两道人影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赵姨娘的灵前，贾环依然昏睡不止。
天色将明时，彩云用食盒盛了热菜热汤，准备送给守了一夜的贾环。
但当她赶到灵前时，却只见贾环孤零零地倒在草席上，全身上下都已经凉透了。
“来人啊！来人啊！三爷冻坏了！昏倒了！”彩云扔下食盒，跪在贾环身旁大声呼救。
那些正在吃酒赌牌的下人们听到声音，吓得立刻丢掉手中器物，连滚带爬跑了过来。
虽然贾环活着时不受待见，但好歹也是贾府的子孙后代，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可承担不起这个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