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子楚正襟危坐着，在病榻上看着手中的简书，眉宇间不见松缓。
“大王，王后走了。”宫人进来说道。
微微一愣，赢子楚深深叹息一声，这个结果也在他意料之中，抬眸道：“成蟜呢？”
“公子抱着王后的遗体，不肯让人上前。”
赢子楚沉默了，起身向外走去。
嬴政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上午时分了，心里叹息一声，也向着甘泉宫走去。
甘泉宫。
远远的便能听到成蟜的哭喊声，带着愤怒的咆哮，惊得宫人不敢上前，这一幕透露出无比的悲凉。
也许现在让他好好宣泄一下才好。
“公子，王后的遗体该……”
宫人话还没说完，就见成蟜眼眶通红的扭过头来，愤怒的像一头小狮子一般怒吼道：“滚出去！”
那些宫人便一个个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无奈的等候在一旁。
嬴政站在远处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虽然在这宫中他的地位最高，可眼下却显得弱小而无助，哭声渐渐变得沙哑。
“母后，你怎么丢下成蟜不管了啊！”
叹息一声，嬴政忍不住上前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他知道自己安慰什么都不管用，只是想透过手掌给他传递一丝温暖。
有时候明明很讨厌一些人，可到了某种时候，却猛然却发现血浓于水。
成蟜回头，见是嬴政，眼眸中却没有了神采，呲着牙质问道：“为什么？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母后怎会死？都怪你！”
他冲过来恶狠狠的捶打着嬴政的身体，吼声渐大，“为什么你要害死母后？我恨你，是你杀了我的母后！”
嬴政心里悲恸，一动不动的任他捶打。
成蟜的吼声低沉，终究是垂下了手臂，无力的哭着，又回去紧紧的抱着韩霓冰冷的躯体，不让别人上前。
“父王，为什么你这么狠心？为什么你要杀了母后？为什么啊！”
嬴政忽然抬眸，成蟜可以怪他，是他夺走了赢子楚的疼爱，是他让韩霓心生恨意酿成大错，是他夺走了原本属于成蟜的位子。
可赢子楚做错了什么？他被韩霓险些害了性命，然而依旧那么的疼爱成蟜，为了他，宁愿让自己不忿，饶了韩霓半条性命，这是一个父亲的担当！
他一把揪起成蟜来，将他整个身子都顶到柱子上，在他惊恐的眼神中，像在苑囿中那一次般恶狠狠的吼道：“你可以怪我！是因为我，她才走到了这一步！”八壹中文網
“但你怎能好坏不分，是非不辨？父王对你是何等疼爱？为了你，宁愿宽恕她的罪行，他的心在滴血，你可知道？”
嬴政的眼神满含怒意，脸色极度狰狞。
他的脸上挂着冷笑，“你的母后做了那么多恶事，她难道不该死嘛？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可父王为了你，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你若是因此怪罪父王，那你不配做父王的儿子！不配做大秦的公子！不配姓赢！”
嬴政越说，成蟜的面色就越惨白，嬴政一松手，他的身子便软塌塌的顺着柱子滑了下去，整个人垂头丧气。
“你从小便养尊处优，可我却在赵国受尽磨难，好不容易回到秦国，你的母后却苦思冥想的想要我们置我们母子于死地，你怪我害死她，她若是不死，那死的就是我！”
“你胡说！”成蟜猛然梗着脖子怒视着他。
“呵？我胡说？”嬴政不屑的笑了，“你扪心自问，是我在胡说嘛？你早就知道她不待见我们母子，可你却那么天真的以为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如果你早些劝阻她，结局会是这样嘛？”
“说白了，她还不是为了你？”
“轰！”
成蟜脑中顿时嗡嗡作响，往日韩霓的话又涌上心头。
母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
他抱着头，仿佛精神崩溃一般摇晃着脑袋，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看着他这副消沉的样子，嬴政怒上心头，双手把着他的肩膀，吼道：“你给我醒一醒！别活在梦中了！”
“政儿！”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赢子楚面色悲恸的看着两人，不动声色的抽噎一下。
他微微弓着身子，身形不似原来那般挺拔，病痛的折磨使得他心力交瘁。
“父王。”嬴政松开了他，成蟜便哭喊着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爬了过来，望着赢子楚哭成了个泪人。
赢子楚面色复杂的看着嬴政，转而看向成蟜，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哭吧，你要怪便怪父王吧，不怪你兄长。”
成蟜啜泣着，嘴里含糊不清，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确实该怪父王，父王自继位以来，对你的关切太少了。”
成蟜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很难受，一个劲儿的摇头。
“父王……”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的兄长说的太对了，你从小养尊处优，如何能懂得世道艰险？你的母后只想让你继承秦国的王位，可她不想你能不能做好，这是拿秦国百年大计来赌，父王不能任由她胡来，她便不择手段！咳咳……”
赢子楚咳嗽起来，嬴政担忧的上前，轻轻的扶着他。
“你若是我赢姓男儿，就该振作起来，若只会哭哭啼啼，将来如何能成大事？如何能配得上你的身份？”
成蟜握了握拳，紧咬牙关，有些不甘。
赢姓的血脉是他最大的荣耀，也是他最大的束缚。
许久后，赢子楚将他抱了起来，离开了甘泉宫，身后那些宫人便急忙上前安顿韩霓的遗体，怎么说也是秦国的王后，不可草率。
至于丧葬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
成蟜回头，像是最后看了一眼韩霓一般，随后目光坚毅的扭过头去，冲着嬴政挤出一抹歉意的笑。
今天他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亲人，却也得到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恨世间贪心人。
嬴政茫然的站在甘泉宫中，看着那些宫人收拾着，似乎已经准备迎接甘泉宫新的主人了。
这就是宫闱的生存之道。
恒久不变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