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处于半凝固的状态，乳黄和奶油黄的固体液体分层明确，陆川握住黑色的铁皮盖子，而后用力一拧—— 绷紧的手臂上，那些烧伤的疤痕传来些微蚂蚁轻噬的刺痛，但随之扑面而来的，却是蜂蜜那独特的清新甜香。 陆川顿了顿，而后凑近又闻了闻。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甜蜜感觉。 像是如酥小雨下的青青草地上，揪出一朵花来轻轻吮吸后，尝到的些许甘甜。 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腻，却仿佛连心情都被滋润的好了起来。 他小心的捧住瓶子，而后毫不犹豫的走到厨房，取下一枚薄而透亮的细柄小勺子，轻轻舀出了一团如琥珀般的蜂蜜，而后迫不及待的送入嘴里。 有风的气息在舌尖拂过，那种又甜又润的感觉仿佛从口腔滑落到胃里…… 仅仅是这口蜂蜜的味道，便值得他花两千字来描述！ 他记下这种感觉，决定待会儿就写进章节里去。但同时，舌尖在勺子上不甘心的滑过，总觉得就这样吃掉太过暴殄天物，需得细细珍藏，慢慢品味才是。 因此，他将蜂蜜放下后，转头又进厨房翻出了一罐黑芝麻。 轻巧的炒锅被烧热后，一捧芝麻便洒落其中，锅铲翻转间，芝麻的酥香味道尤其动人。 等到黑芝麻全部炒熟，再倒入一旁的土陶钵中慢慢捣碎、研磨。 一边的陶土瓦罐中，热水和米花翻卷，浓稠的糯米粥已然快要熟了。 他熟练的将火焰转小，等到黑芝麻全部研磨成碎末后，再将粥关火。 精巧圆润的骨瓷小碗装了八分满的粥，而后再舀上一勺黑芝麻碎末洒落，陆川想了想，又从冰箱里捞出一块卤牛肉来，切成碎丁。 趁此机会，他又在炒锅里加了些许的油，熟练的打了只鸡蛋进去。 眼见着鸡蛋被油炸出了金黄的膨胀姿态，香气弥漫进整个厨房，他便又有条不紊地翻找出两片昨日吃剩的吐司放进三明治机里。 炸鸡蛋和卤牛肉以及几片青菜叶子依次铺叠，三明治机向下一压—— 不过一分钟，外壳酥脆内里松软且层次丰富的私人版本三明治便已经做好了。 白润如月的骨瓷碟子上描了两只圆墩墩的黄鹂儿，那尖尖的鸟嘴下方，恰是三明治中一片绿油油的菜叶露出了头。 陆川这才坐到餐桌前，小心的用勺子舀出一勺的蜂蜜来，细细的淋到白粥上方的黑芝麻碎末里。 蜂蜜黑芝麻糯米粥，牛肉炸蛋三明治。 ——完美的午餐。 蜂蜜的香甜清新又霸道，轻而易举的便压住了蛋白质的香气，他实在没忍住，勺子在粥里轻轻搅动，而后毫不犹豫的含进了嘴里。 那股清甜的滋味儿在芝麻和糯米的衬托下，尤其突出。 然而还没等他细细品味，门铃却又一次响了。 打开门，陆静站在门口抽了抽鼻子，而后神色惊喜： “好香啊，阿川你做什么了？不是跟你说先别下厨吗？”
她换了鞋，虽然没得到回馈，口中却没停：“我发消息问那个小姑娘的农家特产卖不卖，才知道你跟人家发信息改地址了。”
“阿川，你不是不愿意跟人多交流吗？果然是东西太好吃了，你没忍住吧。”
转头又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瓶简单包装的蜂蜜，空气中的甜蜜味道如此诱人，她心中笃定：“这就是小姑娘又寄来的东西吧？几瓶啊？分妈一点呗。”
陆川皱了皱眉头： “在医院里，我记得你说，冒昧问价的话，对方恐怕会免费寄来更多东西。”
陆静也知道不合适啊。 但是…… 但是…… “但是她家的东西真的好好吃啊！”
陆川想起冰箱里细细珍藏，甚至用蜂蜡纸裹住、贮藏在保鲜室里的最后一团紫云英，此刻低垂眉睫，也沉默了。 陆静没得到回复也不在意。 她儿子本来话就少，这会儿只熟门熟路的将蜂蜜盖子拧紧，而后塞进了自己随身的手提包里。 动作太过自然和熟练，以至于陆川手里还拿着勺子，此刻盯了半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而后他皱了皱眉： “妈，上次寄紫云英时，她说已经快要没有了——你为什么又去问？”
陆静略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是住院一个月吗？妈当时加了个病友群，你也知道，能住得起仁爱的，多少有两个钱……那几天咱们天天吃饺子，周围几个病房的病号都来问了。”
再怎么关门又通风，房间里总不能一点残留都没有吧。 尤其是对面病房的男人，每天跟要饭的似的杵着个拐杖，就眼巴巴的盯着这里。 陆静最后实在没忍住，分了人家两次，对方可没啥低调的想法，那香气飘的，以至于病友群里问的人越来越多。 十斤荠菜很快就没了。 然后来了紫云英，就那么一点，陆静回家炒了炒两顿吃光了，这会儿可不就馋了吗？ 那茶叶倒是真挺好的，她给人回礼之后，今天一大早对方还发消息来问。 好到什么程度呢？ 她泡水的时候都数着根儿往里头扔的，往前喝藏红花都没有这么认真仔细过。 总之，越喝心里越惶恐，就怕这样的好东西以后找不着了。 给陆川发消息他半个小时没回复，这边就直接开着车子冲过来了。 但面对自己儿子嘛，她这个当妈的总不能说的这么直白。 于是陆静沉吟一会儿：“我这不是……这不是听说现在乡村里卖个东西不容易吗？要是这些能卖的话，我知道价钱也好给亲戚朋友们做个宣传。”
她当年大着肚子离了婚来到帝都，这么多年，顶多是有两三个朋友，哪儿来的亲戚？ 但陆川却心头一动。 他已经记不清楚对方的脸，可恍惚还记得当时把人从车上拖下来时，那个女孩儿怀里抱着的还是个夜市上十块钱一只的巨大帆布包，外套上有一处明显走线歪斜。 穿的很廉价，也很朴素。 想起陆静刚说的话，他微微点头： “那……稍后我来问吧。”
对方生活在山村，如今想来也仍旧生活困窘。偏偏还这样一片赤诚的寄送东西，他……又于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