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记得，这里从前还只是一座关押罪犯的普通监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到日落西山，狱卒便纷纷不见了踪迹，有时犯人们的牢门没有关紧，他们也不在乎。
那仓皇离去的背影，仿佛是有什么恶鬼即将降临。
开始时，死囚们欢呼雀跃，并未多想，前仆后继冲向了牢外，奔向他们向往已久的自由。
牢狱中的人越来越少，狱卒们像如同浑然不知，还是每天照常白天过来充当起守卫的职责，然后晚上消失不见。
直到有一次，有个已经逃出去了的死囚，掐着嗓子，尖声哀嚎的跑了回来。
他疯狂掐着自己的脖子，将脖子越拽越长，长到突破了人类的极限，却仍旧像面条一样在向外拉扯。
眼球因为窒息被挤压出眼眶，脑袋也因为缺氧逐渐胀大，到最后，彻底没了人类的形态。
死囚瘫软在了地上，浑身抽搐着，像濒死的小白鼠，哀求着实验者给它最后一下。
没多久，他便彻底安静了下来，浑浑噩噩站起身子，踉跄着向外慢慢移动。
细长的脖子支撑不住沉重的脑袋，便用双手将头高高捧起，仿佛举着什么庆典的祭品，召唤信仰之主的降临。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敢在深夜逃离这所监狱。
目睹了一切的囚犯们口口相传，将这事告诉了后来者们。
他们有的觉得新奇，有的嗤之以鼻，也有的胆小留了下来，静观其变。
老人好整以暇看着两人，似乎是在期待他们的决定。
“走吧。”
麒麟将成黎拉到一边，动了动筋骨，跃跃欲试。
“这明显就是鸾鸟说的细鬼啊，节制我和你说啊，我动脑子不行，但杀鬼绝对一流，咱们冲出去，我直接带你去城堡找线索！”
成黎看着他：“你忘了秋秋第一幕的遭遇了？”
没能达到触发条件，就只有单方面挨打的份。
麒麟兴致勃勃：“这怎么能一样，我生来祥瑞护体，妖邪不能近身的，一会出去你就知道了。”
成黎本就打算任由麒麟自己发挥，既然他决定直接突出重围，自然也不会拦着。
但她看着穿着齐整的老人，还是没忍住多问了句。
“您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大半年咯。”老爷子自嘲的笑笑：“不过呆多久都一样，老头我啊，这辈子是出不去了。”
成黎盯着他那双显然价值不菲的金靴子，语调上扬，“哦”的应了。
不再多话，任麒麟在前面开路。
这监狱似乎是建于地下，向上的阶梯两侧没有安排照明灯，反而高高挂着数不尽的大红灯笼。
灯笼散发出猩红色的光，照得人面孔苍白诡异，视野角落到处都是血一样浓稠的色泽。
对于犹豫着要不要逃离这个地方的囚犯来说，应该极具威慑作用。
阶梯很长，两人走了总有十余分钟，才抵达地面。
“来吧！”麒麟跃跃欲试。
“让小爷看看，你们都有什么能耐！”
北风呼啦啦的刮过两人的衣角，回应他的，是地面被风刮起的飞扬尘土。
成黎默默站的离麒麟远了一点。
到底是谁教的他这个高昂着头颅和公鸡似的pose？
丢死个人。
半响，鬼没出现一个，倒是麒麟被风吹的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裹了裹外套，蔫吧下来。
他扫了眼成黎，有些挫败：“这不会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不在。”成黎被他逗笑：“我又不是事事都能未卜先知。”
两人一前一后往城堡内部走，这是一个巨大的哥特式古堡。
整个建筑几乎没有墙壁，骨架主面之间是一个又高又大的窗子，此刻没有光亮，四周暗沉的颜色沉坠坠的压在人的心上，让人时刻忌惮着四周会不会突然窜出来些什么。
托可怖氛围的福，麒麟难得没有胡闹，握着火把走在前边，显得格外紧张凝重。
毕竟，这城堡实在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
分明是西方的建筑风格，斑驳离奇的墙壁、玻璃镶嵌窗、四处可见的宗教壁画，沿着环形阶梯向下看，还能望到天使在亲吻十字架的雕塑。
可在风格鲜明的布置中，却又处处强行塞入了东方的元素。
雕塑旁摆放的青花瓷瓶，阶梯把手上的吉祥福字云纹，又或者那灰扑扑的石墙上，印刻的梅花锦鲤图样。
无孔不入。
不是经过设计的东西融合，更像是…有个后来者，强硬的在这个城堡里四处留下自己的印记。
玻璃上奇特的漩涡纹路，就像一只只诡异的眼睛，盯久了让人头晕胆怯。
阶梯最后停留在顶层的一个房间前。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伴着“吱呀”一声悠长的响动，倚在床边的少女缓缓抬起眼，眼神空洞，毫无生气的看向两位不速之客。
这似乎是个很久无人探访的阁楼，随地摆放的花卉早就破败枯萎，空间狭小逼仄，顶上的窗户透下的微弱星光便可照亮整个房间。
也照亮起角落中那个蜷缩一团的脆弱身影。
少女皮肤瓷白，束着古代闺阁女子贯梳的垂髫分肖髻，满头珠翠，只是那簪上朱玉暗淡如石，已经看不出半点名贵之态。
她一身蓝白旗装，衣衫齐整，可裸露出来的面孔与手背上，却有好几处破碎的伤痕。
不是普通人那样的受伤流血，她的肌肤便如怀中所抱的瓷器一般，伤口四周是一道道纹路般的裂痕，伤口下不见血肉，黑黢黢的，探不见实物。
如果不是那眼珠还在转动，睫毛仍在颤抖，简直同人形的瓷器没有半点差别。
沉重的锁链束缚着她的手脚，伴着少女的动作，发出玲玲的响动。
她的视线在看到麒麟当前的这张西方人面孔时没有半点反应，可当成黎走出来后，死灰般的眼底总算有了些许光亮。
少女挣扎着坐起身子，焦急之下又是一连串锁连触碰的尖锐摩擦。
她颤巍巍将怀里和自己一样伤痕累累的青花瓷瓶朝成黎的方向递去，眼神哀求。
“好心人，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